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上好的汝窑雨过天青茶盅摔地粉碎。苏振怒气冲冲道:“这么大的窟窿堵不上,难不成要叫老夫禀报小皇帝,那赈灾的银量进了顺义侯府吗?”
原本恭敬立于桌前禀报事情的家仆连忙跪地:“侯爷息怒。”
顺义侯冷笑道:“息怒,你们这些个不中用的奴才叫本侯如何息怒?”
跪在地上的家仆唯唯诺诺连声称是,见苏振面色缓和些了慢慢起身道:“侯爷,补个窟窿还不是容易的事情,郡江总督这些年可没少拿侯爷的好处,如今该是他报答侯爷的时候了。”
顺义侯抬手重重拍一下太师椅的扶手,二人对视阴阴一笑……
马蹄带着阴谋绝尘而去,一轮又黄又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西天上,天空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云彩,连个闪耀的星子也没有。
郡江的疫病一日比一日严重,南宫擎宇一日比一日烦恼。自时疫爆发以来,南宫擎宇便宿在乾元殿已有半月,太医院丝毫不敢懈怠,太医们已夜以继日苦熬半月,治疗时疫的方子却迟迟不见成效。
这些日子南宫擎宇虽不曾踏足后宫,却与沈月笙尺素传情。沈月笙念及南宫擎宇,恐害怕他熬坏了身子,一早起来便嘱咐小厨房炖了一盅滋补的燕窝粥送去到乾元殿,却看见南宫擎宇在小山高的奏折后沉睡。
沈月笙对魏良安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大王的?也不盖件衣服,若着了风寒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魏良安连忙跪下:“奴才罪该万死。”沈月笙忙叫他噤声,取了榻上的一件明黄披风轻轻盖在南宫擎宇身上便退出了殿内。魏良安叫徒弟奉上茶水,垂侍旁边道:“王后娘娘有所不止,大王忙于郡江赈灾和时疫的事情,,已连续熬了好几日了。方才奴才离开片刻去嘱咐为大王做些败火的吃食,不想大王竟睡着了。大王这几日真是乏极了,咱们奴才看见也实在是心疼啊。”说完跪下道:“求求王后娘娘,今晚好歹叫大王回后宫好好儿的睡一觉吧。”
沈月笙听完,叫他起来道:“本宫问你,太医院还没有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吗?”
魏良安道:“这时疫原本就不是咱们太医所熟悉的病症,研制起来本就不易,况且再加上郡江当地的毒虫蚊蝇的毒便更加不容易了,照老奴看,若要等到太医院的方子出来,郡江怕是……”
沈月笙摆手不让魏良安接着说下去,桌上晶莹剔透的燕窝盛在温腻的白瓷杯中徐徐的飘散着热气,殿内陷入沉寂。
郡江总督府,郡江三省总督张延年用手帕拭去额前渗出的汗珠,可是过不了多久,便又有汗水沁出。厅内的烛火暗暗的,张延年的声音低低的,道:“真到这一步了吗?”
冷冷的声音回答他道:“张大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只是,顺义侯不能保证张大人的一家老小的性命能不能保全。”张延年那充满恐惧与恨意的眼睛与从顺义侯府来的那双阴冷的眼神对视:“那么看来,这一步老夫非走不可了。请大管家捎信给顺义侯,请侯爷遵守诺言。”
顺义侯府大管家怀仁道:“张大人安心的上路吧,顺义侯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一家老小。”张延年绝望的闭上双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虚弱的挥挥手示意怀仁退下。
怀仁道:“那怀某便不打扰张大人与家人道别了。”
南宫擎宇疲惫的拥着沈月笙沉沉的睡去,沈月笙用指尖轻轻的抚摸过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脸颊。烛台垂着红泪,明晃晃的晃地人眼睛疼,沈月笙起身披了件鹅黄的衫子将快有一寸的灯芯绞短了些。
瑶华殿苏曼仪坐在绣罗帐中发抖,身上紧紧的裹着绫罗被,尖利的叫:“来人,来人!”
账外的宫人连忙掀开帐子道:“娘娘有何吩咐?”
苏曼仪大叫:“快去,快去再拿些烛台来,把本宫的瑶华殿照亮些,再照亮些,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
宫人道了声是便急急退出去了。不一会儿,瑶华殿便摆满了烛台,室内被灯火照得明晃晃的,连一个阴暗的角落都没有。苏曼仪看见这一室明亮摇曳的烛火,满足的闭上眼睛,睡了……
“启奏陛下,经臣查实,朝廷拨去郡江赈灾的银两果然被郡江总督中饱私囊了。郡江总督张延年害怕东窗事发,畏罪自杀了。”苏振禀报道。
南宫擎宇气急:“好个大胆的张延年,赈灾的几百万两银子竟都进了他的库房!”
苏振道:“臣在张延年的府邸找到了大量金银和珠宝大约百万。”
南宫擎宇道:“朝廷拨去几百万赈灾银两,如今却只查获百万指数,剩下的银两呢?”
此言一出,如同平静湖水中被投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自治罪大恶极自身难保,便会以死抵赖,而皇帝也往往因他们以身伏法而不再追究。这样,以一死抵赖贪赃枉法的官员便借死保住了财产,让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享用。而此刻,听南宫擎宇的口气,他好像并不打算如此了结这件事情。朝臣互相使着眼色却不敢言语,他们隐隐觉得,大邺要变天了。
苏振道:“臣查遍了张延年的府邸,并未发现剩余的银两。”
南宫擎宇道:“好个狡猾的蛀虫,他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吗?”朝臣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言语。清白的忠贞之士心内暗暗喜悦乾坤将要明朗而暗自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此刻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南宫擎宇道:“张延年死了,他的子孙还活着,父债子还,剩下的钱银继续查明去处,将那些大大小小的蛀虫都给孤一并查处!”
苏振心里沉了一下,面色保持镇定道:“回陛下,张延年的家眷已连夜逃走,臣已派人全力追捕。
南宫擎宇道:“该是他张家还的债,一文都不能少!孤丝毫不看向日情面,诸位卿家亦不必请托,务必严加议处。直到追到水尽山穷处,毕竟叫他子孙做个穷人,才符合孤的心意。”苏振惊愕一下,有些不知如何接茬硬硬道:“臣遵旨。”
散朝后,幕僚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急匆匆散开去了苏振的顺义侯府。郡江的灾银被中饱私囊这一干人等,人人有份。早朝时见南宫擎宇对张延年的处理手段十分凌厉,原本想借着张延年之死让贪污脏银一了百了的贪官污吏们不能继续打如意算盘,灾银亏空的天大窟窿像个无底洞,皇帝铁了心要追回这笔银子,众人一时间没了注意,只得一起来商量对策。
赵城捻着胡须道:“不妙,不妙。”苏振充耳不闻,将鼻子凑近一丝一丝消散热气的香茗前,陶醉的闭上眼睛不紧不慢道:“他大概忘了这大邺的江山是谁帮他打下来的。”立即有人附和道:“侯爷功不可没。”
苏振斜乜着眼睛道:“小皇帝少不更事也是有的,只是,老夫要叫他知道,此刻还不是他卸磨杀驴的时候。”
屋内大都是苏振的党羽及门生,有旧楚的官员亦有大邺的官员,因了相同的利益凑在一起商议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御史台曹泰谄笑着:“侯爷,如今咱们该如何补上灾银的窟窿?”
“补?老夫吃到肚子里的还不曾吐出来过呢。”苏振轻蔑一笑。“郡江的灾银被张延年中饱私囊,如今张延年畏罪自杀,张延年之子举家外逃,灾银不知所踪哈哈哈哈。”
众人听见苏振阴狠的笑声,跟着笑了,其中有人冷冷道:“倘若一个张延年还不够堵那窟窿,便再多几个也无妨。”苏振捋着胡须大笑。
接下来的几日,因查抄郡江灾银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连续几日已有三位郡江要员畏罪自杀,虽然从府邸中搜出的藏银数量惊人,却远远追不平灾银空缺的窟窿,南宫擎宇除了命苏振严加追查灾银的下落,还命人将畏罪自杀的官员们的尸体抬至城门前悬挂三日。官员们出入坤仪城一抬头便看见昔日的同僚被悬挂在城门下任凭烈日下暴晒,虽然此举略有残忍之嫌,但终究是为朝廷的政治清明,朝臣清白之流见贪官污吏罪有应得暗自拍手称快,而不洁之人每每见到总是不免惊惧,尤其是苏振的其中一名党羽竟被吓昏厥了过去,连续好几日告了假不能上朝,更有甚者常在梦中惊醒,便说枉死的人要来索命,正所谓善恶有时终须有报。
是夜,秋月冷冷的发出寒光,南宫擎宇负手而立站在高高的阙楼上,一颗流星发出刹那耀眼的光芒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在夜空中消失不见,魏良安上前向南宫擎宇耳语道:“大王要见的人到了。”
南宫擎宇道:“请他上前吧。”
魏良安招招手,长袍从头到脚遮住全身的男子迎着南宫擎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