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那位灰衣公子很有好感,但木叶听了林千秋对长安书院的介绍与言语间流露的赞扬之意之后,还是对长安书院有一种淡淡的不喜欢。不是因为这所书院很优秀,但是自己无法进入所导致的落差与埋怨,木叶明白自己的才学与能力距离长安书院所要求的天才学子的标准,还差的很远。因此也不会奢求,进而庸人自扰。之所以有种不喜欢感,或许是因为她是皇朝所立,与皇室关系太过亲密,自幼时阅读皇朝编写出版的史志起,林千秋就跟他讲,皇朝人删减修改史书很严重,很多地方不可信。大概从那时起,就对这种与政治、皇朝关系密切的东西,有了一丝排斥,因为不真实。
暂且将长安书院抛在脑后,那只是路上的一处风景,却不是自己的归宿。眼下,在继续前行五六里路后,走到一个有些偏僻幽静的狭窄街道的尽头,浮生书院终于到了。
虽然不荒凉,也不破败,似乎一点也对不起名为“浮生”的那种凋敝与萧索之感。书院并不奢华高贵,也没有久经历史的沧桑古朴之感,甚至还没有周围的几家“老字号”年岁悠久,只是简朴、平凡。大门只比周围的古老商铺高出一臂,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四合院的大门没有什么两样。上面挂着一块楠木制成的匾,下缘有些裂隙,已有不少年岁,写着四个大字“浮生书院”,笔意并不刚健,而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味道。字的右上角有印章的刻印,唐文正公印,这是皇朝前宰辅的章印。这四个字也是由他执笔,当年浮生书院创办之时,他有不小的功劳。大门两侧有一副对联,出自《庄子》,总共八个大字:“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在所有的其貌不扬中,引人注目的有两处,一处是用采自附近的一大整块黄河石打磨而成的浮雕,上面雕刻着一位乞讨的老乞丐的背影,经过数百年风吹雨打,表面已坑坑洼洼、坎坷不平,原来的弧度细节,如今也已经模糊不清。另一处是大门之后的一棵古老高大的树,或许也是一种命中注定,这棵树也是枫树,只不过比起木叶家里的那两棵更加高大、古老。相传这棵树,也是长安城里最古老的几棵树之一了,除了皇宫之内的几棵巨木外,或许,就属这棵枫树最为古老了,自皇朝建立时,他就伫立在这里,近万年过去,周围的屋舍拆迁变换,不知换了多少人烟,大树依然伫立在此。相传,老乞丐当年在创建书院的时候,曾有言:若无一砖一瓦予我,但求荫下一席之地。
听着林千秋对这座仅有五百余年的书院的介绍,一点一滴娓娓道来,这也是他这几日恶补的成果,木叶并没有因此而一下喜欢上这座简朴的书院,但确实被她的某种魅力所吸引,比如那棵古老的树。或许是因为家里有枫树的原因,亦或许是自己出生于枫叶飘落之时,或者出自爷爷、老师对古老树木的喜爱,木叶对于大树有一种莫名的感情。
一步步走入这座书院,没有了刚开始对于大树与浮雕的惊艳感,一切都又陷入了平静,因为简朴与平凡,就如自家的院子一般,没有太多的差异与区别,如果说有的话,或许就是有一座高高的藏书阁,而这样的一切难免让人有些失望。即使预料到如此的木叶也是有些兴致不佳。
林千秋见木叶如此模样,也不言语,他早年求学也是这样,刚入学会有好奇与新鲜感,但也会因为种种问题而对这里或者那里产生不满。不过,最终书院还是包容了他,他也认可了书院。八大书院之一,是一个获得认可的助力,但不会是全部。林千秋原来在这里的几月间,已寻觅到了这座书院对他的意义。他相信木叶也会找得到,并且会明白,为什么他会同意并且推荐他来这里。从某种意义上,自萧云去世后,他就这样谋划了。
两人沿着石板路走了一阵,到了一座自北向南的狭长的四合院的小门前,这是书院的教学斋,是老师们居住的地方与办公的场所,正北边的几个房间分别是山长舍、藏书阁长老舍、祭祀长老舍,东西互对分别排布着数十间老师的房间,均是单人单舍。教学斋之后,相连着另一片建筑群,像书院之中的一座小村落,十几个小院子,那里是长老们的居所,名字叫做半老斋。与教学斋相对的是书院中最大的一座四合院,也是狭长分布,叫日新斋。这里是学生的宿舍,无论成绩好坏都是单人单间,这也与书院人数不多有关系。
此时站在教学斋前,有一位鹤发白须的老人。老人衣着灰白色长袍,双手负于背后,静静站立着有一种苍松一样的气质,但仔细感觉又有一种云烟似的飘渺,让人看上去,似乎与周围的天地和谐一体。老人的此时正含着微笑,一双温润的眼睛正注视着缓缓走过来的二人。
林千秋见此,连忙上前一步,站在老人身前,恭敬的弯下腰行了一礼,尊敬地道:“山长,何必亲自相迎?千秋深感不安。”木叶也跟着林千秋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礼。老人轻抚胡须,呵呵笑道:“贵客迎门,怎能不接。”林千秋再次拱手行礼,道:“晚辈愧受了。”老人摆了摆手,将视线伸向一旁谨慎站立的木叶,沉静默然,澄澈纯明,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对林千秋道:“这就是那个小家伙?”
林千秋点头答是。木叶也抬起头看了看这位面容慈祥的老者。老人摸了摸木叶的脑袋,说:“小家伙,希望日后可以在那座斋子里看到你。”说着,用手指了指日新斋。木叶听了,对老人露出了微笑。老人见此,对林千秋点点头,转身走入了教学斋,身影渐渐模糊了。
当日,林千秋搬入了教学斋,他曾经待过的那位老先生留给他的地方,作为他这段时间的居所,他也蛮喜欢这里的环境,本来性格上,对于物质种种并不奢求,而只是随遇而安,更重要的是,老先生知道他的喜好,在房间里养了一盆翠绿的文竹。见此,林千秋也就欣然入住了。至于木叶,暂时也住在这里,只是到了书院开学之后,他就得搬去日新斋了,这也属于书院的规定,不好违背。
几日之后,到了浮生书院招收学子的时间。往日里冷清的街道,此时分明十分喧闹,八大书院之一的名头还是很吸引人的。但木叶还是听见了一些别的声音,旁边一个带孩子前来报名的中年人摇头叹道:“唉,来浮生书院的人越来越少了。”
木叶听此十分好奇,便问道:“请问这何以见得?”
那位中年人打量了一下木叶,道:“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木叶点头称是。
中年人接着道:“这就对了,你不了解。这浮生书院虽然顶着八大书院之一的名头,可没有八大书院的底蕴,到如今越发破败了,自然来的人就少了。”
木叶眉头一皱,越发糊涂了,问:“这是为何?”
中年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唉······你是外地人,你不知道。这长安城原来没有八大书院的提法,只有七大书院,这七大书院都有上千年的历史,而这七大书院的提法也流传很久,而八大书院是这三四百年里,才开始流传开来的。”
“哦?”
“浮生书院是一位老乞丐创建的,相传这位老乞丐本来也不是乞丐,只是后来因为天灾人祸,家道中落,亲人相继离世,他自己也害了疾病,从此沦为乞丐。一生辗转很多地方,到老时来到了长安,从此就在那座老枫树下乞讨为生。”
“是书院里的那棵枫树?”
“是的。后来老乞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就打算去建一座书院,用乞讨的钱,周围的人都笑话他,真是痴心妄想。不过,或许真是老天保佑,还是命运发了善心,为他这一生受苦做了回报,他偶然乞讨到了当朝宰辅家,遇上了上朝归来的宰辅,这才发现两人是早年同窗的好友,两人互诉衷肠,唏嘘不已。得知老友情况,宰辅决定帮补老乞丐实现这个愿望。宰辅昔年是当朝太学院祭酒,在他的大力推动下,浮生书院建立起来,并且迅速兴盛,这也是因为士子对宰辅的追捧。不过,当时书院确有成效,屡出奇才,相继走出了几位东古域著名的画家、史家、诗人、儒家道家修士,还有皇朝的女将军,其时也被人们誉为“皇朝第八大书院”。但随着这些人进入宗门,走出东古域,还有宰辅的离世,书院也走向了衰败,虽然当朝的女将军仍在庇护,但已经不能改变这种趋势,后来女将军英年早逝,书院也就更加衰败。到如今,比之长安一些一流书院都有些不如。到底是缺乏了底蕴,五百余年的岁月,还不到一流书院丽文书院的一半时间。辉煌期,也就那么几十年,一代英才,可惜如今没有什么消息。自然难免衰落了。”
木叶有些默然无语。中年人见此似乎是打击到了木叶,连忙道:“小兄弟,也别丧气,虽说浮生书院有些衰败,但毕竟仍是八大书院之一。报名的学子虽然不多,但招收的也少,精益求精之下,才使得她能仍在八大书院的队列里待这么长时间。不过······”
此时,街边,三两个儿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唱着那一段童谣:
“书声琅琅满帝京,知行合一聚群英。
道法传承千载后,人化天理四海明。
学贵勤勉度墨海,苦中自有终南径。
济世功成留青史,不留憾事了浮生。”
中年人听此苦笑道:“这八句四联道尽了长安城里的八大书院,最后一句便是这浮生书院,只是这‘不留憾事了浮生’,却是······”
木叶听此,心里也有些悲哀,似是为这座年轻又苍老的书院,憾事如今竟与这浮生连在一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