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鸿看着场下仍微微发抖的燕文斌,怒气稍敛,神色有些复杂。
他厌恶这汉子,觉得他荒废了自家妹妹十几年的岁月。他不明白,为什么智计过人,一向眼高过顶的清珏会甘愿在这青山村落一呆就是数十年。
但经过刚才那些事,宁清鸿却隐隐对着汉子生了些许佩服之意。他本以为这燕文斌不过是故作姿态,如癞皮狗一般将自己锁死在世家的荣耀之中,但看这汉子此时的姿态和眼神却又不像,只怕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宁清鸿看了看场边。
妹妹还在茫然看着场中,那两个孩子虽出类拔萃,但毕竟只在这青山村长大,从未见过世面,均是不知所措,而周围那些村民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是憎恶和不喜。
宁青鸿冷哼一声,缓缓将玄色的袍子脱下,连同腰间配剑一起递给了身边的武士。
宁青鸿一身劲装,向燕文斌面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未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一步步走向场中,如同一只雄狮正冷冽的向前踏步。
“扑通!”
场边一个围观的村民竟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息跌倒在地。没有人笑话他,便是场边的沧毅在这风雨欲来的气势中也是一窒。他暗暗庆幸,倘若刚才比武的不是这名为二虎的少年和燕云海,而是自己和眼前的怒狮比拼的话,只怕自己此时已是重伤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比燕文斌更能感受到那压抑和窒息。宁清鸿分明是打算只用气势就让他屈服。事实上,他也差不多成功了。
燕文斌咬紧牙关,大汗淋漓,却怎么也止不住全身的颤抖。
他知道自己不能等下去了,否则只怕自己会在这气息中生生的晕过去。
燕文斌猛地大喝一声,青筋凸起,眼睛变得血红。他不再犹豫,将手中的锄头举起,一边嚎叫,一边向宁清鸿跑去。
宁清鸿看着来者,冷笑一声,右手似乎只随意一抬,便将燕文斌打飞出去。
场下围观的群众皆是惊呼,几个和燕家交好的村民更是和燕家两个少年意气,直接跑到场上将燕文斌扶起,查看燕文斌的伤势。
宁清珏站了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兄长这一掌必然是已经手下留情,这是表态,是震慑,是告诉自己他会出手,他敢出手。
宁清珏缓缓走到家人身边,先是拉过燕云海的手,拍了拍他背后刚才躺倒在地沾染的灰尘,然后给了她的孩子一个拥抱。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在沧家好好干,为爹娘为自己争口气。无论如何,海儿要记住,决定两个人关系的,不是血缘,而是时间。”
宁清珏松开了还呆呆看着她的孩子,又面向了燕云沧。她摸着他的脸庞,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里就靠你了,我知道这条路会很苦,但却别无他法,只是苦了我的沧儿了。”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挤出了一丝笑容,便转身朝燕文斌走去。她缓缓走到丈夫身前,擦了擦丈夫的嘴角的血迹,如往常一般轻轻整了整他的衣衫。
做完了这一切,她便不再看孩子和丈夫。
她转过身,面向兄长。
一步,两步,三步。
她未有任何多余动作,只径直走向兄长,眼神不再温柔,变得坚定而冷冽。
“准备启程。”
她看着宁家杂役,淡淡道。
“珏儿!”
“娘!”
身后丈夫和孩子焦急和绝望的声音让宁清珏脚步微微停顿了半刻,她仍是没有转过身。
她径直走了出去。
“还等什么,还不给小姐准备架座!”
一旁的总管朝着旁边愣神的宁家杂役喝道,杂役们瞬间一片忙乱。
宁清鸿看着妹妹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是表态,妹妹又何尝不是表态?
他转头不再看背后的人,正待和宁家众人直接离去,却只见那燕云海大喝一声:“混蛋!你竟敢伤我爹爹,掳我娘亲!”
燕云海满脸愤怒和憎恶,竟是手握一柄练功的木剑,朝自己重来,但还未走出几步,便被沧毅从背后用手刀击晕。
沧毅扶住晕倒的燕云海,一旁的下人遂上前将其安顿。
“今日之事,实属我沧家招待不周。这孩子便由我沧家带走,”他看着表情淡然的宁清鸿,“后续之事,我沧家不再过问,相信上京宁家也必会遵守诺言,不再动云海分毫。”
“那是自然。仓促到此,未曾前往沧家镇拜访老太君,实属晚辈思虑不周,改日必登门赔罪。”
沧毅点点头,不再多言,也不再管燕云沧期冀的眼神,转身带着沧家众人离去。
此时,倒地吐血的燕文斌才堪堪提上一口气。他面色灰白,不顾周围村民的劝阻,硬是站起身来,朝着沧毅离去的背影深鞠一躬。
“沧家的大恩大德,小人必定永远铭记!”
说罢,也不管沧毅是否听见,便转身,看了看已经走远妻子的背影,眼神尽是死灰之意。他抹了抹嘴角的血痕,又冷冷的看向了正待离去的宁清鸿。
“这比试……还没有结束,你这糙脸莽汉还未将我打败。这便要逃走了么?”
宁清鸿闻言大怒,他转过身来,双眼紧盯住这用锄头勉强撑起的汉子。
“你这农夫却是忒不知好歹了!我家大人已经因小姐的面子手下留情,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这一点,你却还要做小人手段,逼迫我宁家,真以为我宁家动不得你么!”一旁的宁家武士大怒道“
“是啊,别打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你打不过他的,不要逞强枉送了性命啊……”
一旁的村民们满脸担忧的看着燕文斌,纷纷劝到。
燕云沧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的所思所想,他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父亲眼里甚至已有死志,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母亲临走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靠自己?很苦?
“不知好歹?”
燕文斌看着宁家管事竟是露出了笑容。
“今天,本事我燕家的大好日子,却被你们……被你们这群不知道哪儿来的大人物搅成了这般模样!是的,我不过是这青山村一个没出过门的农夫,但你们欲掳我妻儿,在我的加强欲将我燕家弄得家破人亡,我难不成,还得感恩戴德?!”
燕文斌眼眶通红,死死盯着身前的宁府众人。他刚受重伤,喘息着,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嘶哑道:“我妻子已经被你们掳走了,只剩这个孩子,但你们定不会将有你们所谓宁家血脉的孩子留在这村中。你们要我燕家家破,我无用,不懂武功,但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这**人如愿!”
宁清鸿静静的看着燕文斌,却是无话可说。他的确是不可能将这燕云沧留在此处,但碍着妹妹,又不能将这汉子就地诛杀。一时之间,竟是陷入了僵局。
燕云沧看着母亲已经快要消失的背影,听着父亲绝望的话语,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他知道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和父亲在这里,对宁家毫无抵抗之力,自己若随着他们安排,必然是会被带走的。但倘若他跟着母亲,随着宁家离开。他一无所有,已有死志的父亲,定活不过今日。
宁清鸿也必然明白这一点。他不喜欢燕文斌,更不可能带着燕文斌一起离开,但倘若燕文斌在这里死去,他定然会被宁清珏记恨一辈子,这一定是他也不能接受的。
所以这便是一个死局。
只有一个人能破局,燕云沧自幼聪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燕云沧不再犹豫,他猛然大笑一声,指着宁清鸿破口大骂。
“你这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泼皮!想带你小爷我回家当祖宗么?真是不自量力!今天小爷我心情不好,没时间跟你这泼皮耗着!小爷我这就离去,不必磕头送架了!”
说罢,便朝着村后撒腿就跑。
这一骂,村民们都是一愣,竟是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燕云沧跑向了深山。
“云沧,你……!”
燕文斌更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呆立当场,显然没有想到会来这么一出,他正想追出,胸口的伤处却猛然一痛,再走不得半步。
宁家的武士们微微一愣,俱是大怒,正想追上这小子回来教训一顿,却被宁清鸿伸手拦住。
宁清鸿远远的看着燕云沧,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静数了十息,眼看燕云沧已经跑进了前方的树林,这才大怒道:“去把这小子给我抓来!”
燕云沧闪身进了树林,听着背后没有什么异动,这才放缓了脚步。他明白,宁清鸿必然是看懂了他的举动。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这个燕家和宁家的矛盾集合点消失,父亲只要没有得到自己的死讯,必会为了找到自己而努力活下去,宁家也必然不会再为难父亲,也能抽身离去。
虽家破,但人不亡!
燕云沧抹了抹眼泪,正待停顿下来稍作休整,忽闻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
“他在这,快抓住他!宁爷必然重重有赏!”
两个宁家的仆役正好看到了暗自抹泪的云沧,朝着云沧飞奔而来。
燕云沧大惊失色,莫不成这宁清鸿真要只致自己父亲于死地?!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往前慌不择路的跑开。
那两个仆役看到燕云沧,大喜之下更是加紧了步伐,更为只有自己两个人找到了这小子而暗自欣喜。
他们丝毫没有想过宁爷为何要等待十息,看着孩子跑远了才下令去追,更未想过为什么这云沧只在这树林拐角处,却只有自己二人追了上来。他们只想着,宁也说将他抓来,那必然是重重有赏!
燕云沧一路向前跑去,他体质本来就薄弱,这几步路过后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倘若不是他先行了十息的时间,对这山林又是如此熟悉,只怕早就已经被追上。
他无暇多想,只能拼命的向前奔跑,直到前面出现了一条大河。那是大青山下的那条大河,透彻清亮,却深不见底。
燕云沧停下了脚步,看着仍向自己追来的两个杂役,眼里闪过一丝决然。
他转身,跃起,坠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