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了。
做为一只标准的上班鸟，不早起不去上班就饿死了，灵风一直是这种状况，从未改变过。
灵风按时前往公司，汽车已行至里许开外。
或许是因为风吹日晒久了，“灵动科技公司”这块招牌已然褪色，字迹也不甚清晰，清晨阳光照射下更显得模糊。招牌旁边的大门禁闭，大门后面有个空荡荡的院子，院门外横向停着两辆货车。
当前货车的驾驶员伏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着窗外，轻音乐声从后方传来，他却置若罔闻，只是目光闪动，表情甚为玩味。
循着旋律，透过后车前挡风玻璃，粗壮的右脚大拇趾当先映入眼帘，正随着音乐节奏微微抖动；往上是交叉着的毛发浓密的大粗腿，真让人担心压在其下的方向盘；再往前，可以发现此人光着膀子，躺在放平的座椅上，健硕的双臂布满纹身。
两辆货车衔尾相接仅余一人间隙，一中年大叔双臂环抱于胸，杵在那里挡个正着，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车停景止，灵风先是吓了一跳，旋即开门下车。
灵风甫一站立，大叔刚刚睥睨天下的气势，顿时化为乌有，灵风左右环顾，并未抢先开口。
大叔姓王，名本善，是王小雪的叔叔。
刚才一看见王本善堵门这一幕，灵风马上就联想到了王小雪，明白这绝对是她搞的鬼，现世报果然来得快，不就是昨天没答应一起看电影吗，至于这样吗。
王本善仍旧摆着架势，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
“王叔，昨天下班我真的有事，不信问池海，何况王小雪又没有提前说，那真的不能怪我啊。”公司的门被堵着呢，灵风还是先开了口。
“我管你有没有事，我是来要钱的。”王本善明摆着油盐不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昨天才催池海，让他赶紧结清王叔的帐，就是担心王小雪以此刁难，哪知今天一早就来了，完全措手不及。
“得，王叔，要钱你也得等池海来呀，站在外面算什么回事，好歹也进去坐着等啊。”
既然装蒜，倒合了灵风的意，毕竟钱是明摆着的事，好谈。
“我就喜欢站在这儿等，一拿到钱我马上走。”王叔仍旧固执己见，“灵风啊，我看你们这公司也办不下去了，我那点辛苦钱得趁早给我。”
灵风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那哪能呢，再怎么的，也不会少了你的钱啊。”
王叔哼了声，没有答话。
灵风公司再这么下去确实快办不下去了，这事说来话长。
“啪”的一声，灵风正踌躇间，关门声响起。
“哎哟，王叔，大清早搞这么客气，还列队欢迎啊。”
是池海到了，一下车就朝这边喊道，他的声音就是这么有磁性，听着很舒服。
“那是，你们欠钱的都是大爷，不客气点怎么行。”王叔嗤之以鼻，也没给池海好脸色。
灵风不住地朝池海丢眼色，示意他注意两货车上驾驶员，尽管灵风觉得王叔堵门是王小雪的打击报复，可是就怕万一啊，万一人家是来真的，就可麻烦了，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陆续又有两辆小汽车靠边停下，灵风一看，出来的人正是公司员工。
池海似乎没注意到灵风的眼色，哈哈一笑过后，上前勾住王叔的肩膀，推搡着转身向两货车之间空档走去。
硬上？灵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池海不仅有身高优势，体重也不遑多让，轻轻松松推着王叔从两货车之间穿过。
王叔还是双臂环抱，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池海打开大门，推门而入。
前后货车司机仍旧无动于衷。
白担心了，灵风吐了口气，这王小雪相当不好惹啊，以后更得躲着点。一转念，灵风朝那两名下了车正一脸懵逼的员工走去，扔下一句话。
“人家车子抛锚了，大家人先进去，车子先停外面啊。”
好吧，灵风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
湖水泛波，涟漪不绝。
“扑通”，一条小鲤鱼在水面翻了个筋斗，又快速下潜跟上了大部队，只留下扩散的水波挤碎原有秩序。
几声鸟鸣幽幽传来，响彻云天，谁说城市一定喧嚣？
窗边，一人伫立良久，宛如老僧入定。
“灵风，你在看什么？”池海一进门，发现灵风并不在办公，而是站在窗边，忙问。
“啊，没什么，开窗透透气。”
无需回头，灵风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池海来了，暗暗叹息，随手拉开了窗户，觉得不够大，又多拉开了些。
刚才明显在发呆。
阵阵微风抢了进来，轻轻柔柔的，带着一丝鱼腥味，或许是来自刚刚的小鲤鱼吧。
这是大房郢水库，建于千禧年后，水质优良，是合肥市的大型水库，用于防汛和饮用。
树欲静，而风不止，上班特别是创业以来难得清闲，各种麻烦令人应接不暇。早上被王叔堵门虽然是王小雪捣的鬼，但欠钱却是事实，尽管戏说欠钱的是大爷，可是大清早被人堵着公司门，这感觉绝对不好受，弄得灵风根本没心情投入工作，索性站在窗边发起了呆。
不过，创业连发呆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所有的事情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就如外面这一池湖水，不曾平静，稍有微风更涟漪不绝。
池海此时过来，想必是王叔的账已经清了。
“王叔走了，你放心，一分钱都没给他。”刚送走要债的王叔，池海特意来向灵风汇报。
灵风转身一看池海神情不像开玩笑，松了口气，王叔装得煞有介事，果然还是为了王小雪。
“池海，我发现你胆子很大啊，当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王叔就直接进来了。”在灵风看来，池海比自己小心谨慎多了，所以挺费解的。
“你也太不了解王叔了，就他那性格，这不明摆着是小雪对你的打击报复嘛。”池海耸了耸鼻子，“再说了，人家要报复的是你，跟我有啥关系。”
灵风顿时为之气结，索性转过身看着窗外，微风有一阵没一阵子地透进来，让他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
“灵风，这还是王叔好说话，你说你昨晚就去陪小雪看看电影又咋了。”
灵风没理会池海，这问题他压根就不想谈。
池海讨了个没趣，转而正色道：“说出来你别不高兴，我一直觉得飞舰就根本不应该造，飞车造1架就可以了，顶多两架吧，可是你不听我的啊。”
灵风将窗户又拉开了些，总觉得还不够，索性拉开到最大，整个身子都凑个过去，极目远眺，水雾朦胧间看不真切，稍远一点就模糊了。
8月底正值盛夏，不过今年夏天除了仅有的几天是高温，普遍比较凉爽。
感受着阵阵凉风，脸上痒痒的感觉似乎消失了，灵风精神为之一振，抽身面向池海示意去沙发坐，同时也走了过去。
池海站着没动，灵风走到池海旁边只得停下。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不过灵风偏瘦显得高，池海微胖，肤色没有灵风白。两人这么一站，还有个特别明显的地方，池海一身衣服明显也比灵风的高档，灵风的衣服泛白没光泽，甚至有些发皱。
飞车和飞舰是公司仅有的两款产品，都是低空飞行器——灵风的发明，飞舰造了1架，而飞车有3架。
池海说的确有其事，不过灵风自然也有其考虑。
“当然，我是能理解的，飞车或许可以少造1架，但飞舰还是必须要的。”灵风哪里不明白，池海指定又是眼看公司账上的资金越来越少，直发牢骚。
飞舰是飞车的升级，这两种产品相当于做两手准备，最近由于飞车有在投标，飞车相关的就放在了第一位，连飞舰的试验都推迟了。
“那飞车少造一架也好啊，不就做做试验嘛，非要那么多架干什么，能省一点是一点啊。”池海又耸了耸鼻子，“目前依我看，飞舰根本派不上用场，最主要的是飞舰真的太花钱了，哪怕就是必须造也不是不可以，要是安排在咱们至少能收支平衡的时候，就稳妥不少，你当时不听我的，咱们这样真的太冒险了。”
产品上池海不懂，不过抠起门来却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以至不知从何时开始，节约成本成了他近乎痴狂的执念。
灵风往后退了一步，又要为这个问题争论不休了，这方面灵风向来毫不让步，高声道：“太冒险？不。要不是低空禁令确实没必要急着造飞舰，但是当时乃至目前这情况，飞舰还是要造的，总不能等死啊对不。”
灵风伙同池海创业的依托就是当初盛传即将全面放开低空，哪知道等灵风满怀激情地把飞车造出来后，等来的是史上最严低空禁令，好比被掐住了脖子，也就在那个时候，灵风开始研发飞舰力图应对危机。
说起来，飞舰同飞车一样也属于低空飞行器，但不同点是，飞舰是全自动驾驶无人操控的，能实时无差别响应航空调度，人只作为乘客，而且必须乘人。
灵风打算以这种思路来规避低空的限制，而飞车开放式的结构不适合做全自动，所以也就有了全封闭结构的飞舰。
“那也得咱们资金情况允许吧，像这样不是成了孤注一掷了嘛？”池海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说道。
灵风说的池海并不是不能明白，但池海觉得灵风是被发明创造的成就感冲昏了头脑，不考虑经济能力，太过理想化这样太危险，每次争吵起来其实很累，不过池海觉得有必要时刻警醒灵风。
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就这些问题起争执了，两人既有专业上的差异，又有性格上的矛盾，也都是为了这份合作的事业，争执实属正常。
“我知道我们的钱不够用了，”灵风放低声音，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可以放缓一点，这我也明白，但机不可失啊，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对不对。这不三亚我们投标了，已经入围，感觉希望很大。”
低空禁令后，一方面是研发飞舰，另一方面对飞车也没完全放弃，本着卖出一架是一架，开始向水上乐园和沙漠游乐场这两类企业推销，终于迎来好消息。
“三亚人家要的是气垫摩托艇，我不太清楚这和咱们的飞车差别大不大，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初选是过了，但总觉得悬啊。”池海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说不出的苦大仇深。
“哈哈，”看着池海那样子，灵风觉得好笑，不禁开怀起来，“会好起来的，乐观一点嘛。”
“对了，小李刚才反应，三亚那边需要提供样品，最迟明天就要到，恐怕还要进行实际演练。”池海终于说起正事。
小李是今年才招的公司里唯一一名业务员，负责整个南海省的市场，其实主要就是三亚市。
“风风，你是不是要去三亚啊，我也要去嘛。”甜嗲嗲的声音出人意料地飘来，王小雪也从门外挤了进来。
王小雪今天换了一身装扮，大红色上衣和蓝色的六分裤，总体看起来不似昨天那么碍眼。
灵风还是不禁皱起了眉。
“哈，小雪你来了啊，我看你是越来越会打扮了。”池海玩起了变脸，瞬间收起愁眉蹙额，笑迎道。
灵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池海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工作了啊。”王小雪笑吟吟地望着池海。
“哈哈，没有没有，我跟灵风刚好都谈好了。对了，我去喝口水。”
“池海，帮我订张票，下午的。”眼看池海要走，灵风连忙喊住，“最好上午就挑一架飞车发过去，不是还有两架吗，随便哪一架都可以。”
由于公司里除了灵风，也没别人会驾驶飞车，所以必须得去一趟三亚，池海过来也是这个意思。
“我也要去嘛，池海哥，帮我也订张吧。”王小雪不失时机地接话。
池海依旧满脸堆笑，只是看着灵风。
灵风眉头皱得更紧了，没说什么，瞪了瞪池海。
池海赶紧溜了出去。
灵风缓步走到后面的窗旁，有些生气，这王小雪真的是越来越讨厌了，感受着吹进来的凉风，呼吸上窗外的空气，才觉得好受些，眉头渐舒。
“风风，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啊。”王小雪小心翼翼地走到灵风旁边，弱弱地问。
“没有。”停了足足两秒钟后，灵风答道。
“风风，你生气了么。叔叔真的不是我让他来的，是他自己说要来的，我不让他来，他也答应了的，哪知道他还是来了。”王小雪似乎带了点哭腔。
“没事。”灵风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办公桌，假装工作。
王小雪一阵风般刮到办公桌另一侧，胖乎乎的右手指着地面，嗲笑道：“风风，这些纸片不准你清扫，这是你惹我生气的罪证。什么时候等我不生气了，才能扫掉哦。”
灵风极为勉强地抬头看了看，稍稍点了点头。
这可不是灵风为了照顾王小雪的感情，故意留着的，灵风哪有那个心思去拾掇这点小事。
“风风，昨天邀你看电影你都没去，你就答应我一起去三亚好不好。”王小雪开始挪向灵风身旁。
“我是去工作，又不是玩。”灵风婉转地表示拒绝。
“没关系呀，我又不打扰你工作，我只要能跟风风待在一起就可以了。”
“这次非常关键，有机会下次吧。”灵风拒绝得很干脆。
“哦——”王小雪颇为失落地应道。
灵风等了半天不见王小雪接话，正自诧异，突感耳边有些热气，跟着脸上被湿漉漉地贴了一下。
又是一阵风吹过。
灵风侧脸一看，王小雪正站得远远的，一脸很无辜的样子，还有那么一点害羞的神态。
灵风既想生气，又有些哭笑不得。
“风风，“王小雪明显挺开心，“昨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了。说好咯，下次一起去玩。风风，我走了，记得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哦。”
不等灵风答话，王小雪又一阵风似的溜门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