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知精神,让我想起了儒家思想。
黑白分明,善恶对立。
人的价值不应取决与善恶。
又看见了蓝天,让人意外惊喜。
——下历5018年二月初三永城灵秀王府商逆
又开始下起了大雪,比上一场雪更大,不到半天,永城便完全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中。
一朵洁白的灵云从数万里之外飘来,越过雁山,落在了永城的野外。大雪纷飞中,灵云慢慢的消散,幻化,发出青蓝色的光芒,在光芒之中,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一件略微有些陈旧的蓝色的长袍,但浆洗得很干净。他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五官俊朗挺拔,眉毛并不太宽,浓密真切,如同被剔刻和描画过,但依然显得非常自然。只是脸色憔悴,似乎有些忧虑、郁结。
他在雪地里久久地伫立着,静静地望着大雪中远处地平线上模糊的永城,深沉地叹息一声,便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步伐虽然缓慢,但却无比坚定。
他走过外城,来过中城,走进内城,一路走来,只留下深深的脚印,似乎如同一个幽灵一般,守卫的士兵、行人对他视而不见。
他走过长长的正知大道,来到正知碑前,摘下礼帽,深深地拜服于地。
参拜完正知碑他继续前行,来到灵秀大街的灵秀亲王府门前,轻轻地叩响了门环。
门房老头打开门,看了他一眼,顿时如被雷击,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独孤言前来拜见殿下,麻烦老爷子通禀。”眼神轻轻一瞥,门房老头便回过神来,踉跄着往里头奔去。
他安静地站在门口,没有一丁点的不耐烦,他是大贤者,但更像一个等候亲王接见的普通凡人。
商逆很快迎了出来,在门口站定。
他安静地看着商逆,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商逆那绝世俊美的容颜,微笑道:“殿下,你好。”
商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震撼,平静地道:“孤独言大贤者,你好。”
独孤言安静地在商逆左手边走着,商逆摸摸鼻子,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贤者,虽然在帝国的臣民等级上和他是一个等级,但现实中,在天下人的心里,却不知道比一个亲王高了不知道多少。
他们一路沉默着,来到了正殿的花厅外草坪上。
商逆认真地煮着茶,沉默着。
孤独言叹息一声,道:“看得出,你不喜欢我。”
商逆将滚烫的茶水冲泡进白净如玉的茶杯里,碧绿的茶汤生出一个微小漩涡,一片嫩绿的茶叶翻滚着打着旋。
他放下茶壶,淡淡地道:“很不喜欢。”
独孤言又叹了口气,伸手接了一片飞舞的雪花,道:“为什么?”
商逆沉默着,并不回答,这一刻他心思很复杂。
独孤言沉默了片刻,轻轻一挥手,鹅毛般的大雪顿时消失不见,天空顿时变得一片蔚蓝色,干净通透,那种纯净的蓝,让商逆顿时恍如回到了以前的那个世界,不由沉醉于这碧蓝,露出追忆的神情来。
独孤言抿了一口茶,他久久地品味着那沁人心脾的芬芳,沉吟片刻,道:“都说茶如其人,你这茶心机太重了……不好的。”
商逆仍然望着那蔚蓝的天空,他很确定这不是幻境,这是真实的世界。难道大贤者的境界真的已经到了如此改天换地的境地?虽然在典籍上看到过不多的关于大贤者境界的只言片语的描述,但还是带给他无比的震撼,这是怎样的力量的啊?这是怎样的神通啊?
独孤言笑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神奇,只是一个关于时空的技巧,简单的说,我们现在在昨天,昨天永城的天气晴好——嗯……这是定水系先知境的‘逆相’法门。”
商逆其实再次震撼,震撼的不是那片蔚蓝,而是大贤者似乎能够探知他的想法,不由问道:“他心通?”他心通,全称他心智证通或智心差别智作证通,是上一世传说中佛教六通之一,能如实了知他人心中差别相之神通力,所以他有此一问。
独孤言怔了一下,明显没有听说过这个词,问道:“他心通?”他是大贤者,学识也好,修行也罢,早已贯通古今,但这个词却是第一次听得,同时又隐隐感觉到其蕴含的不可言说的神妙。
商逆摇摇头,否定了这一想法,不过对于这个“逆相”法门还是很震撼的,换句话说,定水系的先知境已经可以逆转时空,这是他隐隐约约在相关文献中知道的一些线索,但现在真真切切感受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同时又让他升起了极大的兴趣——来自于上一个世界的科学工作者追根寻源的好奇心。
他定了定神,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个逆相法门岂不是一个永恒图景?”
独孤言叹口气,道:“不是。历史不会永存。即便永存,你依然是历史的你。”
商逆仔细思索着这句有些令人费解的话,隐隐有些明白其意思。
独孤言很耐心地进一步解释道:“香茗重温,颓垣复起,但终究是历史。凝固下来的历史如果不前进,那是没有意义的。”
商逆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了,逆相可以逆转回到过去的时空,但如果如果一个濒临死亡的修士通过逆转回到历史,他无法前进,因为只要他前进,还是死亡。那你永恒禁锢在那个历史中,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点点头,道:“可否改变?”
独孤言微笑道:“因果自有定数,岂能改变?若能改变,便是永恒。”
商逆自嘲的笑了一下,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没想通那就很蠢了。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独孤言轻声地道:“你可知我的来意?”
商逆淡淡地道:“大概能够猜到。”顿了顿,沉声道:“在你们正知山眼里,我就那么的罪该万死?你们就那么迫不及待?”
独孤言沉默下来,良久道:“唯仁者能爱人,能恶人。世人碍于你的身份,或不敢除恶,而我若而未尽爱恶之道,盖君子而未仁者。”
商逆明白他的意思,这句话与上个世界所谓圣人的话如出一辙,大致的意思是除恶未尽,还不能算大仁爱。不由冷笑道:“你是大贤者,要大仁,你的大仁就是杀我这大恶罢!你是要搞贤者之诛吗?只是你正知山凭什么对我判决?可笑!”
独孤言叹口气,和蔼地道:“因果圣人以无上智慧为世人开启通达永恒之修行大道,赵亚圣以悲悯情怀为世人指引现世之道德方向,是有正知精神。若世之恶人修行证得永恒,永恒之道便为永恒之恶。人魔不两立,现世之正理,殿下身负魔族血脉,便是原罪,人人得而诛之。正知山也好,他人也罢,我杀,他杀,你便是自杀,又有什么分别呢?——盼你能明白。”他的话语内容冷酷无情,语气却温和至极,便如谈心。
商逆拂袖道:“在我看来,因果圣人拓量河,普惠世人,造就众多修行者力抗魔道,为人族贡献卓越,受崇敬膜拜理所当然。而那个赵亚圣是个什么东西?一本《正语》便奴化世人思想,束缚自由,消灭肉体,我看才是现世之大恶,流毒祸害数千年。”
商逆这话有些恶毒了,但独孤言神情平静,淡淡地道:“你有此看法,便已入魔道。因果圣人所拓之定水为世人战胜有形之魔开辟道路,亚圣为世人战胜心魔指明方向,同样恩泽天下。小儿犬吠,可悲可叹!”
商逆静静地看着他,能激他一句小儿犬吠也很满足,便微笑道:“终于知道何为无耻。套用一句话,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不过,你让我有些相信正知山要我死还真是基于你们那个虚伪的‘真善美’的正知精神。”
商逆继续恶言相向,但独孤言却似乎充耳不闻,并不生气,平和地道:“正知精神不虚伪,它真诚教化世人。”
商逆冷冷地质问道:“我想问问大贤者,对我这等身负魔族血脉之人,祭审判决方能处置是不是朝廷和正知山理应共同遵守?圣皇金口玉言,叮嘱我静待祭审。圣皇何等尊崇,尚且维护祭审之公道审判,你正知山却迫不及待要诛杀于本王,是何居心?可笑的是你正知山一边宣扬民无二主,一边却肆意践踏圣皇尊严、朝廷尊严,俨然凌驾与圣皇之上,你正知山要谋反不成?”
商逆这话已经上纲上线了,一顶谋反的大帽子给他扣了下来,很是阴险,关键是他说的事实,独孤言确实是来杀他的。独孤言笑了笑,并不辩驳商逆扣下的那顶谋反的大帽子,平静地道:“所以我来了,杀了殿下,我便自裁以谢圣皇。——这已足够——也是兑现殿下的诺言。”
商逆冷冷地道:“我没什么诺言,即便说过考虑自裁,也还要搭上闻之语和陈敖那两个老混蛋。”
独孤言有些悲悯的看着他,温和地道:“他们会愿意的。”
商逆淡淡地道:“你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杀了我这蝼蚁。却以你大贤者之命来换,有些讽刺啊。不过,你认为真的值得?他们也认为值得?”
独孤言收敛笑容,看着他,认真地道:“值得。”顿了顿,接着道:“闻之语和陈敖传书与我,我想了三天,难以决断,便问了亚圣,亚圣说,问我自己。我又想了很久,觉得真的是值得的。”
商逆叹口气道:“真是不合理。”他说的不合理,其实就是问过闻之语的那个问题,按照现在他魔族血脉既定的情况下,祭审也好,不祭审也罢,终究是难逃灰飞烟灭的宿命,在同样的结局下,但正知山以及很多人偏偏却愿意付出大贤者以及闻之语、陈敖的生命,甚至冒着圣皇震怒的风险也要来换取这个既定的结局,让他无比疑惑。
“殿下,你非常聪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闻之语还说你就像他一样的老头子精明,现在我相信了。”顿了顿,独孤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这才不合理!”
商逆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但又清澈无比的眼睛,淡淡地道:“存在即合理。”
独孤言又怔了一下,思索片刻,只觉这句话回味无穷,叹道:“殿下果非常人。”顿了顿,也揶揄道:“存在即合理。”
商逆无奈地笑了笑,不再恶语试探,站起身来,将茶壶换了水,置于火炉上,又倒掉残茶,换了新茶,待水开后,又重新冲泡了滚烫的新茶。坐下来,端起茶抿了一口来,道:“大贤者,请用自然之茶。”
独孤言也端起茶来品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商逆笑了笑,道:“便若这茶,如不用心机去炒制,完全啖其本味,便难以入口,焉不知道花费心机炒制一番说不定也是符合其道的。我认为,也是很好的。”
独孤言也笑了,道:“终究还是年轻人。”
商逆看着他,又露出怀疑的神情来,问道:“闻之语那个老滑头,我不大相信他是真的能够为你们那个所谓的正知精神抛却性命,陈敖亦如是——况且他们还是朝廷的人。”
独孤言点点头,道:“你说的是事实……不过,你不明白,如果我杀了你,圣皇还会让他们活下来?”
商逆思索一下,无言无语。他望着蔚蓝的天空,忽然有些诧异,为什么天空是那熟悉的蔚蓝,而不是青蓝?他想了想,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独孤言回答道:“因为这是我逆转时空的世界,我眼中的天空就是蔚蓝的。”
商逆心里一动,若有所思。
蔚蓝的天空下,王府的亭台楼阁、雕廊画栋便如同画一般的美景,潺潺的小溪中,金黄色的锦鲤自由地游动着,偶尔隐隐传来仆役下人们切切私语声,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两人无声地沉默着。
良久,商逆长长地叹口气,有些萧索,淡淡地道:“我想我没有话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独孤言也叹口气,叹道:“生死关头,冷静如常,毫无惧色,殿下真乃非常人。”
商逆淡淡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害怕?说不定我怕得要死。”
独孤言端端正正地坐着,闭上了眼睛,俊朗的脸上露出安详的神情来,平和地道:“你不怕。因为你知道圣皇不点头,我终究是不敢动手的。但我相信圣皇是英明的。”
商逆长长地伸个懒腰,慵懒地靠在那个御赐的垫子上,道:“那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