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这是谁的坟茔?”林宇轩问。
姬无天拿起一旁的酒坛,单手举坛豪饮,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沾满衣襟,饮过后双眼有些茫然:
“问得好啊,这是谁的坟茔?孤每年都来此祭拜,可孤从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坟茔。”
姬无天许是醉了,许是没醉,但终究还是醉了。那一天姬无天喝了很多酒,自顾自的说了很多话,林宇轩不知道姬无天身上发生过什么,只觉得自己这位三师兄身上弥漫着悲伤……
……感觉就好像身处姬无天修炼的血帝典的血海中一样,眼里只能看到绝望的漫无边际的血海,拼命的逃走却怎么也逃不到尽头。
“那是我初入无道宗时的事,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好奇三师兄到底经历过什么。三师兄其实并不介意别人知道他的事,但他自己却不愿说,不愿说便不愿说罢,我自己寻便是。”
“其实并不难,从二师兄那里,从四师兄那里,从赤燕国丞相和史官那里,还有赤燕国皇宫里的宫女和皇宫外的百姓那里,在不同人眼中,在不同人口中,我看到了听到了很多个姬无天,忧伤的,孤寂的,或者冷漠的,残暴的,还有机警的,聪慧的,以及灭绝人性的和不可理喻的。许多个侧面,许多个姬无天,我试着把这些集合在一起,然后……”林宇轩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眼中的姬无天。”
“师弟,坐好,这次咱们就说说这赤燕国的暴君,无道宗的三弟子,世人眼里的妖厉妄为的怪人,咱们的三师兄。哦,对了,还可能算得上是你……我还是不太懂这算小舅子还是大舅哥。“
赤燕国,皇宫外,姬无天府邸。
不,不应该说是姬无天府邸,那时他还不叫姬无天。
他被称作“醉奴”,取“醉酒后与奴所生”之意。
这不是一个上得台面的名字,所幸赤燕国的皇帝也没打算让这个名字光明正大的出现,他以此为耻,却又不甘被朝臣指责失德,便早早将醉奴赶出了皇宫,赐下一座府邸,吃穿用度自宫里拨付,堂堂赤燕国总不会少这几个钱。
醉奴就这么从所有人视线里消失了,他每年只有祭祖时才会跟在队伍最后,那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队伍最前方那个祭拜天地的帝王身上,也同时落在下首的大皇子身上,没人关心醉奴,没人知道他站在队伍最后,他不关心祭祖还是拜天,只是佯做向前望,实际则是呆呆的看着天空,看着天空轻逸的云朵。
这样挺好的,那个皇位天生就和他没关系,他只要尽量把自己缩小就可以了,只要没人注意自己,那自己就是安全的。
醉奴本来是这么想的,似乎也没有错,他平安的过了十四年,虽然平时没人在意他,有时还会被“皇兄”侮辱,不过,总归是还算平安。
不过醉奴还是低估了他的“皇兄”。
醉奴并不喜欢自己的府邸,那里不算太大,只有几个下人,都是宫里受排挤的,身体残疾的,或者老得不行的,他们行动迟缓,眼神里透着灰败,醉奴看着他们就觉得心慌。
当然慌,看着他们,就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着自己,自己只是个没人在乎的废物,迟早有一天会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腐朽,身体衰老,眼神灰败。
醉奴总是一个人出去,去他想去的地方。
于是在某一天,他见到了一个女孩。
女孩十三岁左右的样子,并不是很漂亮,但是很干净,脸上透着少女的灵气。她应该是某个皇子的侍女,醉奴认得她的衣服,自己府邸里的几个仆人也穿着类似的衣服,只是看起来远没有她身上的那么灵动秀雅,就好像……好像天上轻逸的云朵。
“你好。”醉奴对她说。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她回答。
醉奴认识了她,很开心。
他们分别了,然后,又一次见到了。
“我又见到你啦。”她说。
醉奴抿着嘴笑,他没说自己为了再见到她在这里晃了五天。
然后……他们没有再见。
她死了。
醉奴又在那里转了几天,等来的是一张翘着嘴角的脸,一张只会在祭祖时出现在皇帝下首的脸。这张脸的主人被称为“大皇子”,醉奴应当称呼他“皇兄”。
“我有个下人,不知大小尊卑,前几日冲撞了皇子还不自知,我已经把她乱棍打死了,不知弟弟可否满意,啊哈哈哈哈哈哈!”
翘着的嘴角全是嘲弄,打死一个下人对他来说不是多大事,可嘲弄这个同样被称为“皇子”的贱种让他感觉非常好。
“贱种终究是贱种,打死了就打死了,可总要记住尊卑,你说对不对,嗯?”他拖着长长的尾音。
醉奴总是记不得大皇子的脸,只是记得那翘起的嘴角,和拖着的长长的尾音。
他顶着嘲弄,满面谦和,点头称是。
大皇子满意的走了。
醉奴也走了,没人知道他这一走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在乎,有官员称他在边陲的小城出现过,可仍然没人在乎。
然后,五年后,他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的,是姬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