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大雨,乌云压顶,雷鸣闪电,“轰隆!轰隆!”一直折腾到凌晨。潮湿的空气被海风吹得到处乱钻,尽管有些凉,但这并不要紧,人们躲在房子里继续做着自己的美梦,对于大雨的肆虐,他们并不在意。
海浪阵阵,淘洗着岸边的细纱,曾经是人满为患的沙滩,此时空无一人。天渐渐亮了,又是一个休闲度假的好日子来到人们中间。
离岸不远的地方,耸立着幢幢豪华饭店。游客们只消走出旅馆,便可以投入大海,接受大自然的亲吻,美丽的热带风光让人流连忘返。
为了掏尽游客们的腰包,旅馆业主们在客房的装修上别出心裁。这是一间叫做“灰姑娘之家”的豪华套房,室内陈设仿照十八世纪欧洲王宫的特点,古典式的桌椅使人们感到仿佛回到了过去,天花板上挂着价格不菲的水晶吊灯。出身平寒,年轻漂亮的姑娘,与城堡里的白马王子巧结百年之好,不知给多少人带来了期望的遐想。传说中,灰姑娘乘坐过的金碧辉煌的马车里,安放着舒适柔软的双人床。打开一扇侧门,你可以看见一只硕大的水晶鞋,这竟是一个具有按摩功能的旋涡水流澡盆。昨天晚上,埃德蒙·克拉克就是在这儿洗的澡,他甚至躺在这个鞋子的斜坡上打了一个盹儿。
云霭渐渐撤去,太阳慢慢升起。
由于昨晚的劳累,这时,克拉克先生还躺在金马车里。值得一提的是:昨天,他在赌桌上的运气真不坏,口袋里陡然丰满了许多。他的女伴西莉亚像只宠坏了的小猫,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离他而去,这使得轻松的假期黯然失色。
时间一秒一秒地逝去,直到太阳爬得老高。
当阳光透过窗缝照在西边的墙上时,克拉克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他睁开眼睛,“嗯?”从玻璃窗折射而来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帘,刺得他不得不来一个紧急刹车——把正在打开的眼睑赶紧又合了起来。
从前情况紧急的时候,他往往一两天都睡不上觉,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再躺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
忽然,他感到有些头痛,用两手使劲按住太阳穴也无济于事。“真见鬼!”也许是昨天的酒喝得太多。克拉克“乒砰!乒砰!”地翻了几个抽屉,总算找到了三个小药瓶。这些药瓶上帖着不同颜色的标签。红色的可以减少肌肉抽筋,这可是个不太好的毛病。他还有绿色的,那是专门给胃准备的,他常常不是吃得太多,就是喝得太多。而黄色的,他现在正需要。
克拉克料理完生活琐事以后,他开始觉得好了一些。
几个月以前,由某个国家暗地支持的国际恐怖主义集团,把一颗核弹安放在纽约。克拉克领导的第十二特别行动小组,历尽艰险,损兵折将,终于在最后一刻制止了可怕的“玫瑰花计划”。犯罪集团的魁首们企图制造一起自广岛,长崎以来,最大当量,最惨烈的核爆炸。让蘑菇云吞没城市,让成千上万的人们在突如其来的毁灭中死亡,让自由女神像的碎片散落在北美大西洋沿岸,让长岛变成一片火海……。可幸的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而那天,正当他拆除引爆装置的紧急时刻,他的搭档格里菲斯为了阻挡射向自己的子弹,身中四枪。……一想到这儿,克拉克就感到特别沮丧。如果自己的动作再快一点儿,也许,格里菲斯就不会失去他年轻的生命了。
克拉克眺望着远处的大海,仿佛就在那遥远的天际,可以找回他的失落。这次由局里安排的休假,无疑是唯一最好的选择,他尽量不再去回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拿骚位于巴哈马联邦的新普罗威顿斯岛[1]上,若不是它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海滨浴场,大约没有几个人会记住这个地方。这儿是个旅游的好地方,各种肤色的人们纷纷慕名而来,他们提着钱袋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想亲身领略一下浪漫假日的感觉。
对于这个地方,克拉克并不生疏。八年前,身为一家公司保安的克拉克年轻、英俊、魁梧。恰巧公司的董事长格兰特先生要外出度假,可是又嫌身边的人手太老,又太少,便看中了工作勤奋的克拉克。在这次外差中,克拉克完美地完成了上司交办的任务。本来,也许他的人生道路就这么简单:做一个富人手下的家丁,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可是,让克拉克无法招架的是,董事长格兰特先生的女儿,他的掌上明珠奥德丽。那时的奥德丽年轻貌美,感情的表露既直接又大胆,克拉克经不住她三番五次地诱惑,终于身陷其中。
后来,当思想保守的格兰特发现女儿与克拉克来往频繁时,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觉得自己的女儿与地位卑微的克拉克不相配,便找了个借口将克拉克开除了,并不准奥德丽继续与他来往。此后,格兰特频频举行聚会,向奥德丽兜售其他各家的“名牌”产品。但是,性格执拗的奥德丽不从父命,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开车出走,不幸车祸身亡。对此,格兰特先生虽然十分后悔,但已为时过晚。而克拉克也离开了那里,来到弗吉尼亚州,经过考试进入了中央情报局。几年来的间谍生涯,渐渐地使他淡忘了这段历史。现在,他只想舒舒服服地度过眼前的这段美好的时光。
克拉克看着窗外的海滩,心里盘算着:今天怎么安排呢?
沙滩上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有的躺在那里晒太阳,有的在沙滩上走来走去,也有的坐在那里与人闲谈。几位年轻的姑娘千娇百媚,像姹紫嫣红的花朵点缀在绿水白浪之间。
克拉克放下望远镜,他决定到海边去消磨这段时光。
走出旅馆靠海滨一侧的大门,前面不远有一个售报亭,一名年轻的当地女子正在照料自己的生意。克拉克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椭圆型的泳池就在他的旁边。身穿比基尼的姑娘亭亭玉立,秋波微转,扰的他心烦意乱。他抚弄着手中的报纸,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海浪仍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拍打着沙岸。
雪白如絮的云朵不断地变幻着自己的身姿,一会儿是只苹果,一会儿又变成了一只梨;有的时候它们层层堆起,恰似一排排征战疆场的战车,不时地把炽热的太阳光挡住。
克拉克来到一处平台,这儿打扫得十分洁净,十几张躺椅一组组地摆开,每对躺椅旁都有一张小桌和一顶遮阳伞。他走到一个靠边的位置停下来,正想在这儿坐下去,只见一个小男孩从躺椅下面爬出来,手上还抓着一张有些褶皱的纸片。
“对不起先生,这是我的位置,”那个小男孩说,“你可以坐到对面去。”
“那只好这样了。”克拉克耸了一下双肩说。他转身把手中的报纸扔在小桌上,慢慢地在对面的另一张躺椅上坐下来。克拉克暗自思忖,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怎么只身一人呆在这儿?他感到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喂,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托马斯·沃德,你呢?”
“我叫埃德蒙·克拉克。”克拉克冲那小男孩笑了笑接着问,“你刚才爬在椅子下面做什么?”
“我的东西掉了。”小男孩挥挥手中的纸片说。
“你怎么一个人在沙滩上玩,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都死了。”
“哦!……对不起,我引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他们四十年前就死了,我不会再因为这个流眼泪。”
“你说什么?四十年前?”克拉克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没错,是四十年前!”
“哈哈哈……”克拉克忍不住笑起来,“你真会胡搅蛮缠。”
“笑什么?我又没说错。”
“那我问你,他们四十年前就……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这个小托马斯有些语塞。
“你该不会对我说,你今年五、六十岁了吧!孩子?”克拉克在“孩子”这个词上加重了声音。
小托马斯笑了,“喔,对不起,我忘了跟你解释了,你看看这个可能就明白了,”他晃了晃手中的纸片,“你那边也有一张。”
果然,在靠近他这边的桌上,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纸片。几乎就在克拉克伸手去拿的同时,一阵风吹来,那张纸片飘到了地上。
“该死的!”克拉克生气地骂了一句。他只得坐起来,弯下腰去捡。就在这时候,一阵剧烈的神经抽搐,使得他的小腿酸痛异常。
“******,又来了!”克拉克龇牙咧嘴地骂道。他用手指狠很地捏了捏小腿肚子,回过头来看看那张飘在桌下的劳什子。那玩意儿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呢!
“什么鬼东西?”克拉克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他拖着一条僵硬的下肢,无可奈何地看着它。
“哈哈哈!”小托马斯看着他的狼狈相,捂着嘴巴笑起来,“你最近一定是做多了坏事,不然上帝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你呢?还是我来帮你捡吧!”
小托马斯跳下躺椅,帮着克拉克捡回了那张纸片。
这是一张印刷精美的广告画片外带文字说明,上等道林纸制成。摆弄这张画片可以发出“呱拉呱拉”的声音,和揉弄一张簇新的美圆一样悦耳动听。在那上面:一对充满青春气息的妙龄男女,从一口“返老还童之井”中腾起。他们搭肩搂背,微笑着在向你招手。“现代科技成果”几个立体方字引人注目。旁边的说明中写着:
如果衰老不可避免地已经降临,您是否希望生命从头开始?
如果您对自己不满意,您是否希望换个形像?
如果您有难言之隐,您是否希望改头换面隐居他乡?
如果您是一位女士,您是否希望来世变个长胡子的俊男?
如果您是一位先生,您是否希望来生变个体态婀娜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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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尾的署名写着:贝特·道格拉斯公司总部。
“生命隧道”业务部。
公司地址:拿骚,伯拉克斯通大街104号。
有些旅游公司为了增加收入,变些花样来招揽游客,这也能让人理解,可也没有像这家公司这么不着边际的。那个电话号码倒是很有中国味的:就要发要发发发发,许多中国人喜欢这样的数字,它们代表着吉利。克拉克想起了以前在香港出差时了解的情况。“莫非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中国人?”他突然想到。
“这下你明白了吧?”小托马斯问道。
“不明白,我越来越糊涂了,”克拉克一边揉着小腿肚子一边说,“这上边说的都是些奇谈怪论,而你说的更是无稽之谈,我都在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
“没做梦,克拉克先生,看来我还得再给你解释解释,”小托马斯盘坐在躺椅上说,“事实上,我今年八十五岁了。”
克拉克这回没有打断小托马斯的话,但他不住地摇着头。
“你别看我外表只有这么大一点儿,无足轻重;但是你知道吗?我是沃德联合实业公司的老板,手下员工成千上万。”
“你是说总部设在纽约的那个沃德联合实业公司吗?”
“是的。没想到吧?”
“请等等。”克拉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打开那张扔在桌上的报纸,找到一篇文章念起来,“本报记者比阿特丽斯报道:失踪已达二十余天的亿万富翁托马斯·沃德先生至今仍无音讯,目前警方已排除了被绑架的可能;椐不愿说出姓名的人士透露,沃德先生临行之前曾留下了一盘重要的录像,发表了一些十分怪诞的设想,他的家人对此三缄其口;该人士还表示,沃德先生可能于本月二十二日返回家中。……”
“别念了!”小托马斯生气地打断克拉克说,“讲我发表了十分怪诞的设想,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人没有科学头脑,简直是一群笨蛋;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到底是我怪诞还是他们的思想太陈旧。”小托马斯胸有成竹地说。
面对这位大言不惭的小男孩,克拉克感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他一时无法尽快理出一条头绪。
这个小男孩看起来的确与众不同,他说话时的态度十分严肃,缺少儿童特有的稚气。这时,克拉克开始有些明白了,他急急忙忙拿起那张广告,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么说,你是从‘返老还童之井’出来的?”克拉克问。
“不错,我是从他们那儿来的,不过不是‘井’。”
这时,从小卖部那边走过来一位体态轻盈的姑娘,她身穿一件黄绿色的泳衣,手上拿着几盒冰淇淋。
“我来介绍一下,”小托马斯说,“这是我的私人护士玛丽亚小姐,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克拉克先生。”
……
“怎么样,您还不明白吗?”小托马斯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
“简直无法想像,”克拉克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这是托马斯·沃德先生一个月前拍的相片,你看他的腿都站不直,脸上的皱纹成千上万条,很难拿他和你联系在一起。”
“哈哈哈,……”小托马斯笑起来,“我们还是先吃冰淇淋吧!不明白的地方以后慢慢再说。”
克拉克这时还是看着报纸上的老托马斯·沃德在发呆。像魔术师那样变吗?这不可能。可是,那又是怎么回事呢?他苦苦思考毫无结果。他看着对面的孩子突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沃德先生,”克拉克问道,“这事实在让人难以想像,你能说说这段奇妙的经历吗?”
“当然可以,”沃德先生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把我送到一个地方,给我打了镇静剂,然后在我的脸上、脚上、扎了些针;后来,我就没有知觉了,像睡着了一样。等我再醒过来时,一切都变了,就这么简单。”
“玛丽亚小姐,您当时在场吗?”
“不,他们不让我接近。”玛丽亚小姐答道。
“简直像神话一样!”克拉克自言自语地叹道。自从他从事特工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摸不着头脑。
“史蒂文斯怎么还没回来?”小托马斯抱怨道。
“要我去看看吗?”玛丽亚小姐问道。
“不用了。”小托马斯摆摆手转向克拉克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听口音你好像是美国人,如果你也要回美国,可以和我一起走,我的朋友为我准备了一架专机。”
“谢谢,我的假期还没有用完。”
“那么再见了,克拉克先生,很高兴在这儿遇见您,我要回旅馆去了。”
“再见!”
玛丽亚小姐牵着小托马斯的手渐渐远去,看上去像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和她的孩子。克拉克把广告画片和报纸小心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他想回去继续研究研究。
注[1]巴哈马联邦是中美州的一个岛国;拿骚是它的首府,是个美丽的海滨旅游城市。
[2]贝特·道格拉斯在西方语言中,意为灰色的赌金;贝特,意为赌注;道格拉斯,克尔特语中是深灰或深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