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碧落湖的地图。”
百里遇因花夕乱改霖微掌门口谕为由,暂时将花夕逐出了云倦殿。江宁满心杀戮,如今竟觉得花夕这般下场不过是开场小菜罢了。她想让花夕,落到与她前世一般的结局。
看着百里遇墨发及腰,眉目如雪地坐在案边,江宁轻声笑了:“多谢百里掌门。”
“宁儿,你可曾记得……”
“记得?记得什么?”江宁忽得扬唇一笑,“记得往日我去偷炼药阁的丹药给你,故意让你吃得噎着?记得寒冬三月里你为我吹笛,唇被冻裂出血?还是记得你带我下山历练,你遇了险,我替你挡了一击,然后再无纠缠?”
百里遇眸色渐暗,江宁笑了:“不过是前尘往事,百里掌门还是忘了干净吧。”
“宁儿,你小时候很欢喜我。”
“是,江宁小时候很欢喜师叔。”江宁抿了口茶,“那时不懂事,师叔莫要错怪了。”
前时是百里遇将江宁养大,而后百里遇带江宁下山,江宁替百里遇挡了一击后,回了霖微便再无纠缠,直至花夕来到,直至最后一日,她被投入毁仙炉,而他带着花夕去升仙大会。这境遇之差,也让江宁觉得好笑。
百里遇淡了眉眼。
“百里掌门如今有服绝情丹吧……”江宁微微一笑,“江宁也服,这些说给他人看的情意,只有我与你两个人,便莫要再说了。”
“修魔伤身。”百里遇轻声道。
江宁一愣,低眼不语。
“这碧落湖有东西南北四路可达……”百里遇挽起了袖,修长的一指在地图上划道。
江宁记得,前世温闲问她可要重来之时,她为的,便是一句‘他初时,对你也有情意’。可是来日她江宁是无仙缘之人,怎配得起大道之仙,江宁嘴角弯起很浅的嘲讽淡笑。
“宁儿,碧落湖湖水可洗魔气,若你回来,我便与你……”
江宁失了踪影,只剩一地纸卷风起。百里遇嘴角,挂着一分清冷苍白的微笑。
“多谢。”
出了霖微,江宁便拿着绝情丹往嘴里塞,丹田间一阵抽疼,她恍然,只觉嘴角一咸。
成了仙,不过为的是纠缠到永恒。
江宁,你莫要动心了。
天道受身,你求的,不过是逍遥上玄,和来世逍遥。
碧落湖远岸江宁乘送魂船也得好几日才能到达,船头只有一个船夫,宽大的船舱内只有江宁一人。古木生香,茶色混沌,江宁抱着剑倚在茶几边,想着与百里遇的过去。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可为何还恍然如昨日。
“宁儿,这菜冷了,师叔去热热。”那时的百里遇,清冷的淡笑之间尽是温和。
“宁儿,你昨夜可是又做噩梦了,师叔在这,莫怕。”那时的百里遇,一身月牙色宽衣,轻拍这江宁的后背,笑得温存。
“宁儿,你手凉了,快进屋去,师叔把这只灵兽赶回了后山,便回来给你讲故事。”那时的百里遇,即便一身血衣,也言辞动人。
“宁儿,你又不乖了,怎么把炼药阁的药全偷来塞进师叔嘴里呢?”
“姑娘也是红尘中人。”船夫沙哑着嗓音,几分委婉的叹息。
江宁抹了抹眼角,笑道:“这世间总该有人难逃情字,不然戏台上,哪来如此多的戏本?”
“姑娘分明是欢喜梦中之人,何必一再蒙了自己的心思……徒增些难过?”
江宁薄淡了笑:“这世间,有些情意,强求了,便是自己输了。”
想她前世,不就是因为强求了,便落到了那般结局。
“进了红尘,何人会是赢家?”
江宁抬眼,笑了开来:“船家也曾进过红尘?”
船夫摘了蓑帽,一抹苍白如雪,面容枯皱却不难看出曾经的清俊,他‘哈哈’一笑:“谁不曾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
“船家喝茶,”江宁举杯轻笑。
船夫接了茶,尝了一口,笑了:“多谢姑娘了。”
“船家能在碧落湖穿行,应不是俗人吧?”江宁淡笑,抿了口茶。
“是俗人,不过是喜欢上了不俗之人。”
江宁微微一愣,听了船夫的故事,才多了几分明了。
船夫年少时是碧落湖不远处村子里的纨绔,一日在河畔见了一女子倾国倾城,便驾船去寻,无果,反倒被人欺诈光了钱财。
“那时我穷尽孤身,流落孤岛,她便来了。”
“我那时想着,即便那些恶棍把我身子上的衣服也欺诈去了,换见她一面也是心甘。”
女子是碧落湖的仙子,自然看不上凡人。
“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便一生都在碧落湖上守着我吧。”
“这一守,便是八十余年了。”船家轻叹,嘴角却带着幸福的笑意。
江宁沉默良久,抬眼便是一句:“你可曾再见过她?”
“未曾,可我知道,我守着她,她一直在。”
“这日子,不觉厌倦吗?”江宁轻声。
“想来是会厌倦,八十多年,我日日想着,说不定明日她便来了,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江宁晃了神,良久,她笑了:“船家是不俗之人。”
“若是江宁,怕是早倦了。”江宁低眼,喃喃自语。
烛火续了好几次,江宁便一人独饮,一杯一杯复一杯,倒是怎么都不会醉。
船家再未进过船舫,他沙哑的嗓音低声哼着渔歌,江宁伴着湖风听了半晌,总觉几分明知独身故作欢的味道。
‘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
江宁不懂为何船家不再湖上如此喊,许是那仙人听了,会准许一次。
准许一次,了却尘缘。
上穷碧落下黄泉,为的也不过是尘缘。
碧落碧落,自九重天而下的瀑布流光溢彩,繁茂的古树呈浅绿色,萤火轻舞,姹紫嫣红,迎面走过的女子皆是风华倾尽。
“你是何人?”一道凌风刮过江宁的脖颈,江宁后跃,唤出了剑气。
“杀伐?”女子甩袖,坐在树上盯着江宁冷笑。
“在下江宁,望仙子肯与碧落湖湖水。”江宁淡声一拜。
“周边不都是碧落湖湖水,你随意勺一些回去,不是挺好,非要来打扰本尊修行作甚?”
江宁看了女子半晌,轻声笑了:“若是碧落湖湖水如此易得,那天下人不是个个成了仙?”
“你倒是聪明,”女子抬眼惰懒一笑,眉心依旧是冷厉,“既然知道碧落水之贵,你欲拿何物来与本尊交换?”
江宁挥出了储物戒中的所有灵宝,女子抬眼一扫,点了点脑袋,笑道:“你这些灵宝还不及我一滴碧落水之贵。”
“那不知仙子想要何物?”江宁将剑气蓄到了指尖。
女子打量了会江宁,笑了:“你修为不如我,还是乖乖回去吧。”
“那江宁便斗胆试上一试。”江宁淡声,脚尖一跃,召出剑挥过了女子的腰际。
女子轻笑,往后一跃,支着脑袋坐在树间,像是只当一场捉迷藏的游戏罢了:“你这剑法使得好,那在修真界确是万夫难敌,不过在仙界也只算下层罢了。”
“我听闻杀伐剑出必要见血,你是修为不如我,不过如今,我倒对这杀伐收剑有了几分兴趣。”
“你收剑一次,我便与你一滴,两次便是两滴……你应该自有打算。”女子摸了摸指尖,笑意盈盈。
江宁微微一愣,四周无人,她知道女子是何意思。几滴血换一滴碧落水,她并不亏。
结阵收了剑气,剑气也无怨,只是稍微划伤了江宁的手臂。
但是百次欺凌,剑气伤得越来越狠,吸的血也越来越多。江宁只是淡眼看着树上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子,一身的疼也渐渐麻木。
“五百余三次。”
“莫要继续了,本尊看得厌烦,这碧落水你拿去,速速离去吧。”女子扔了一个小瓷瓶,便失了踪影。
江宁一身血衣,风拂过,几分刺疼。江宁淡笑,总归东西,是拿到了。
“姑娘,你怎么进去如此一小会,便伤成了这副摸样?”
若不是剑气只在江宁脸上划了一刀,船夫怕是还认不出出来的人是一身清净白衣进去的江宁。
江宁在身上撒了伤药,低声说了句‘没事’,便进了船舫。
船家也不多言,从前他送人到碧落岛时,出来的人也有缺胳膊少腿的,江宁不过满身是血,倒也并不算恐怖。
“这九天碧落,还是不来为妙。”
听得船家的话,江宁只是淡笑无言。
能来碧落求水之人,总该,都有几分很深的执念。
“姑娘好生休息,若是到岸了,我会唤你。”
“多谢船家了。”江宁淡笑,斜倚着身,便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