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似梅决定私下再查看一番这个案子,她不想有人被冤枉。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撇去她杀手的身份不谈,她其实是个很称职的捕快。
她努力回想这个案子的一些细节,包括人证和物证。她想起那个叫翠萍的丫环当日在公堂上的表现。
“你的镯子的确是你家小姐送你的,可是,不是二小姐!”那日她在花园见到胡大小姐就知道那镯子的主人是谁了。她一步一步逼近翠萍,声音愈发凌厉:“还不打算招吗?如果不是极其信任亲近的人,谁会那般轻易去那偏远的弃屋!嗯?”
翠萍当时声泪俱下,那悲痛,绝不是装的。她说她鬼迷心窍收了大小姐的好处将二小姐骗去了那里。她说她后悔了,明知道大小姐恨二小姐却还助纣为虐最后害死了二小姐。而胡大小姐很愤怒,她说翠萍血口喷人。直到拿出那叠信纸,她才变了脸色,眼里莫明有些哀伤和悲痛。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反应。不!不对!翠萍少了愧疚,她应该对二小姐有很深的愧疚才是!她眼里当时,对,是恨意,她很恨大小姐。可她为什么恨呢?而且,除了尚书夫人,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赶在她白似梅之前杀了胡二小姐的情郎?他又究竟是知道些什么让人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白捕快坐在桌前,眼睛盯着明亮的烛火,心里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这时,方璟在外面敲门。他是来无事献殷勤的。时机选的真凑巧,白似梅准备出门。
“老大,你要出去?”他问。
“嗯。我好像,冤枉了人,还充当了别人的帮凶。还好,她现在待在大理寺,还有机会翻案。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去两天就回。”白似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他。
“去哪儿?我也去!”
“相思门。你去吗?”白捕快好笑地看着他,料定他不会去。
“我,我还是去休息吧!”他转过身,小声嘀咕:“你说你一正气凛然的捕快,怎么干起杀手这一行了呢?”
白似梅耳尖,听了个一清二楚,苦笑道解释:“我娘病重,当时缺钱,就把自己卖给夫人了。这事你知道就好,不要让我娘知道了!”她语气温和。想当初,青枫待她也是非常好的,不仅帮白听雾治病,还顺带赎了身,并且准她隐瞒身份继续当捕快。
“哦!那老大你小心点,一定要安全回来!我,我等你回来!你多带点衣服,天会变冷了!啊!你刀怎么没拿?”方璟站在房里絮絮叨叨着。
“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能墨迹!我不是去执行任务,只是去找姐妹帮忙的!”白似梅走到门口顿住,然后向他摆摆手,留下个潇洒的背影就走了。
她去找的姐妹,是昙三。刚到门里,葵八那傻丫头就乐颠乐颠地迎上来了。
“四姐,你怎么回来了?我好久没看到你了!好想你啊!”她笑的甜甜的,嘴里还塞着乱七八糟的糕点,想必刚才是在偷吃。
“又和荷九干坏事了!莲十呢?她怎么都不管管你们?”白似梅摇摇头,一脸无奈。
“嘻嘻…四姐,你怎么变得唠叨起来了?”
“是吗?”白似梅一脸怀疑,坚决不认为自己被家里的那两只给传染了。
“对了!三姐在哪呢?”白似梅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办。
“在和夫人下棋呢!”
白似梅是在湖边小路上见到昙三的。那时她刚在枫语阁下完棋,脸上挂着温柔恬静的笑,披着霞光款款而来。美好的,一如初见。若是白似梅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她,她一定,一定多跟她说几句话,不,就算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在湖边站一会儿,也是好的。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三姐,我有件事请你帮忙。”
昙三微笑着,抬手擦了擦梅四额角的汗,道:“什么事这么急?看你满头大汗的!”
“我办了件冤案,人现在在大理寺关着!我想请你去宋丞相那求求情,因为时间来不及了!”
“是最近尚书夫人的案子吧?我去绝那里说说看,他跟尚书大人关系挺好,应该会帮忙的。”
“嗯,事不宜迟,那三姐你现在就去吧!”
后来,每每想起这段,都是梅四心头的一块伤,那是……怎么也填补不了的遗憾。她对昙三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这样的!她看着她淡淡微笑离去,不知日后,她只在另一个世界温柔。那一眼,就是永别,而昙三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远去的背影。
晚风拂过,湖水微澜。岸边,是谁种下的柳,兀自招展,不识离殇?
当晚,白捕快就赶回去了。因为昙三的帮忙,胡二小姐的案子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尚书夫人也得以释放。原来,这个案子没有凶手,胡二小姐是绝食自杀的。她爱上了姐姐的情郎,却求而不得。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始终不能让那书生忘了已为尚书夫人的姐姐。相比在家里的压力下而嫁人的姐姐,她爱的热烈,爱的义无反顾,甚至背叛了家人,爱的无路可退,可是,终究还是抵不过爱情里的那一句先来后到。真不知是说那书生痴情,还是福薄。那么好的女孩,为他燃烧了自己的所有,他却没有爱上,终是将人逼上了绝路。
可是胡二小姐解脱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释怀。这第一个不能释怀的人,就是翠萍。她固执地认为是大小姐害死了二小姐,如果不是大小姐,二小姐就不会死,就不会不听的她的劝,整天滴米不进,最后孤零零地死在那个小破屋里。于是,她开始设计,误导破案的人。她将大小姐过去与那书生的情书信纸暴露于众人面前,自己作人证。多么完美的故事,大小姐因为嫉妒曾经的情郎爱上了自己的妹妹而对她痛下杀手。恰巧,那个书生又死于非命。这样凑巧的时机和人物关系,谁会想到,这两个案子是没有关联的呢?可还好,因为那位奶娘的关系,白似梅重新整理了下思绪。这才发现两个案子没有关系。
但眼下,她又得去办这个命案了。她看过那书生的伤口,是个男的下的手,像她一样,手法干净利落。她猜测,对方可能也是个杀手。她在脑海里不停地搜索相关的人,想要顺藤摸瓜找出雇主。但她却忽略了这几天心事重重的方璟。直到他来找她。
他向来不过问她在衙门的事,可是这天却把她拦着死活不让去查案。一向温顺的他,居然还敢对她咆哮。可是白似梅却觉得他像一只正在痛苦挣扎的小兽。
“别!别去!这个案子你别查了!别查了好不好?好不好?”他由咆哮变成了恳求。
“为什么?你知道什么对不对?你知道凶手?”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大,你别问了!也不要查了好不好?”他一脸哀求。
白似梅变得严肃起来,语气认真:“方璟,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甚至杀人不眨眼。别人或许不知道我的那一面,可是你清楚。但是,只要我穿着这身衣服,我就会要对得起捕快这两个字!”说到最后,她还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方璟期待的眼神暗淡下来,他几乎是绝望的说了最后一句话,声音近乎喃喃自语。可是白似梅听清了。他说的是,所以,我留不下你对不对?那语气里的悲切,让白似梅几乎就要这样算了。可是,她不能。她必须去找那个杀手,哪怕赔上相思门的人情。
等她回来的时候,黄捕头很高兴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凶手自首了,且已经被判了死刑。
一开始,她还不理解。因为她什么也没查到,她猜对方是个练家子,不是什么杀手。既然现场也没留下什么证据,他为什么会自首呢?直到,她在牢房里看到身穿囚衣的方璟。难怪,她回去问起方璟时,她老娘会是那么个支支吾吾的样子。却原来,却原来是这样!
白捕快真是气乐了!第一次,衙门里的那群大老爷们看到她失态。她冲进牢房里一把拎起方璟胸前的衣服,看到上面的斑斑血迹,口不择言起来:“自首?他娘的!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那个时候你在擦地还是在擦桌子!嗯?你杀的?啊?是用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用我教的那两招花架子?说啊!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方璟不似她激动,他只是张了张嘴,唤了声老大,就再没了任何表示。他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
牢房外那一群大老爷们目瞪口呆。
白捕快继续发飙:“是谁?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罪?是不是他威胁你?告诉我!告诉我!!!”
方璟还是不说话,一个字都没有。白似梅真是恨透了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松开了手,说:“好!方璟你好样的!你现在也不怕死了是不是?行啊!反正你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也不用去大理寺,过几天就会身首异处。到时候,我会替你收尸的,好歹也当过你老大嘛!”她说着,还笑了笑,一副蠢死个把小弟我也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可是走到牢门口的时候,眼泪还是无声地流下来了。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她哭,牢房外那群大老爷们都不知所措。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只有方璟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老大,我不要棺材,浪费银子。
白似梅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离开的脚步,背挺的直直的。她还是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