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这天，玉氏兄弟没接回姐姐，龙文池很是恼火，却也不敢过分发作，因为他知道，今后用得着这两兄弟的地方还很多。于是，听完玉氏兄弟陈述完接人经过后，他止住了怒气，长叹一声说：“唉，这也怨不得你们，是我平日对她宠惯了，什么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这才弄到今天的下场！”停了停，他还是忍耐不住发起火来，只是这火并不冲着玉氏兄弟发，而是发在余敬耀身上，“可这余耀子，也实在是胆大枉为，竟敢趁我不在家，把我爱妻给占了，还搞大了她的肚皮！这话从何说起！这话从何说起！”
“姐夫不要生气，过年以后，我们再去劝劝她。我想，就只看我们姐弟情分，她也会回来的！”玉逢晶说。
“是呀，姐夫！多年来，我姐一直盼望着能有个小孩，是不是她有意这么做的，也说不定。现在她有了身孕，我和我哥再去劝说劝说，她会回心转意的！”玉逢亮也加了话。
“尽管她有了身孕，可这也只是他姓余的种！对我龙家来说，不但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还是切齿大辱！”龙文池越说越恼怒。
“不会是这样的！”玉逢晶又赶紧发话劝说，“只要能把她劝说回来，日后孩子生在我们龙家，大家一口说定孩子是姐夫您的，有谁还敢跑来牛栏认牛崽？”
“嗯！”龙文池听了玉逢晶的话，右手捏着下牙巴沉吟了一下，紧锁的眉头稍见舒展，“你说的是有一些道理。只是这一切，都得等你姐回到家来才能准数！”
“姐夫放心，我们一定再去劝说我姐！”玉氏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
“好吧！这事就谈到这里。”龙文池说到这儿又转换了话题，“就要过年了，往常你兄弟俩都一直是跟着我一块过，可如今你们姐却不回来——唉，你们已有二十岁了吧？虽然还没相中心上人，可也不能老是跟着我这么过下去。人家官生就早已成家独立了，你们也要有点独立精神才行！”
“姐夫说的是，我们都听姐夫的！”玉氏兄弟已听出了龙文池的弦外之音，赶紧随声应和。
“你们跟随我这许多年，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虽然现在你们姐姐做出了对不住我的事，但我还是把你们同官生一样看待。这样吧，官生家旁边，我们原来修建的客房，现在就全部分给你兄弟二人居住。官生在秀山还替你俩物色到两个小妞，不知你们是不是喜欢。不过，这都不要紧，你们若是不喜欢，那她们也只是眼下给你们做个伴而已；如果你们喜欢，等你们姐姐回来，我马上给你们完婚！”
“多谢姐夫了！”玉氏兄弟见龙文池替他们想得这么周到，赶紧躬身答谢。
“那就这么定了！”龙文池见玉氏兄弟对自己这么毕恭毕敬的，心里自然舒坦了许多，又点点头说了话，“今后，你们就同官生一样，靠自家的手段吃饭。功劳大，自然分得的财物就多；功劳小，得到的就少。当然，眼下过年物质，还是由我为你们安排，你们就用不着多操心，等你们把她接回来之后，那也可以当作大功一件，我会重重有赏的！”
“这事就包在我兄弟二人身上！”两兄弟又是异口同声。
“那好，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你们去吧，祝你们新年过得愉快！”龙文池就此打发二人出门，让他们到那原先专门用来接待各路弟兄的客房会小妞去了。
过年了，一俟佣者将山珍海味摆上了桌，龙文池就带着三房妻妾焚起香祭起祖来。开饭的鞭炮一响，一家五口便围桌吃喝。龙文池的母亲全佳珍自然是坐了上座，龙文池与彭官香左右作陪，二、三姨太坐了下首。大家劝了一回酒，全佳珍就发了话：“池儿啊！今年过年，桌边又少了几个吃饭的人。过了这个年，你就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也应当懂些事，在外面尽量少得罪些人才好。要做生意，就老老实实做你的生意，不要学你那爷爷和老爹，老是打打杀杀的，那都是有伤阴德的啊！”
“妈！我记着您老人家的话哩，哪会在外面惹事生非！”
“还说没有！你和那余耀子是怎么回事？人家都说强龙不斗地头蛇，而他余耀子，在地面上又是个远近闻名的滚龙人，影响也大，朋友也多，你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结怨呢？这一结怨，结果怎么样？结果不光是你自己回不了茶洞，还连带我当娘的，坐在那里终日都是提心吊胆的！”
“妈，你不知道，我对他余耀子，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哪里会去招惹他？倒是这混蛋不分青红皂白，硬说那蒋奉楠是我害死的，借故来找我的麻烦。可我还是不愿招惹他，又才忍让着回到了峨溶，这怎么能说是我在惹事生非呢？”
“蒋奉楠就真的不是因为你死的？”全佳珍猜疑地问。看神情，她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并非全然不知。
“真的不是我！我敢对着祖宗发誓！”龙文池见母亲为这事也来指责他，气恼地站起来指着神龛说。
“池哥，不是你就不是你，好好坐下跟妈说嘛，何必要动气？”彭官香见母子二人谈不拢，赶紧在旁打圆场。
“实实在在不是我干的！”龙文池重又坐下，面相十分委屈，“这些天我认真想过了，这事可能都是他汪子俊做的鬼，想挑起我同余耀子斗，他好在一边瞧热闹！”
“别人想瞧热闹就挑起人命案来吗？”全佳珍仍是不相信，“我听说，这事是和一个叫什么越……啊，是叫越素贞的吧，我听说这事同她有些关系哩！”
“妈！这都是道听途说，你莫相信别人的鬼话！”
“唉，我也实在是不大出门，都是她俩告诉我的！”全佳珍向二、三姨太看了一眼，又转对龙文池说，“她俩也是听别人说的，就是那些顾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说着，小抿了一口酒。
“那好吧！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你们，免得你们疑神疑鬼！”他皱着眉头，大喝了一口酒，“那越素贞就是蒋奉楠的老婆。蒋奉楠同我合伙做生意，大家本来就做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财迷心窍，背着我去做鸦片生意，被那汪子俊捉了。当时逢晶也在场替蒋奉楠搬货，都被牵连了进去。他汪子俊又是一个只认钱财不认人的人，硬是要对他二人每人罚两百大洋，我就拿出两百大洋赎出了逢晶。那越素贞没钱赎人，就到我这儿来借。说实话，对她这人，我是有一定好感的，人家必定是做老师的人。现在她丈夫被抓，又还是同我合伙做生意的人，加上我对她的同情，怎会不借钱给她呢？”说到这儿，龙文池又喝了一大口酒，“谁知越素贞从我这儿拿到大洋回去时，蒋奉楠竟在天王庙吞了鸦片了。现在这余耀子硬说是我害的蒋奉楠，你们说我冤不冤！他蒋奉楠吞鸦片时，我和逢晶——还有那越素贞，都还在自己家里哩，我们哪有时间跑到天王庙去让他吞鸦片呢？”说到这里，他越更显得冤屈。
“这么说来，是汪子俊干的这事了？”全佳珍对儿子的话又有此相信起来。
“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他不是只爱钱吗？把人害死了，又怎么拿得到钱呢？”彭官香心中的疑团还是没能解开，“何况，他害死别人，这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想让我和余耀子斗起来。因为越素贞原本不是姓这‘走戊越’，而是姓的‘人未余’，同余耀子是本家。他姓汪的把人弄死后，往我身上一推，余耀子就找上我了。”
“他汪子俊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全佳珍又问。
“因为他想接替余家在米行打粮。为这事，他以前就与余耀子发生过冲突，现在又有了这个机会，就把余耀子往我身上推，让我来和他斗。”
“原来是这样！”彭官香也信以为真了，“那你怎么不找余耀子好好讲清楚，还要躲天躲地的！”
“那时能讲得清么？”龙文池又委屈起来，“你们说他那天究竟带了多少人？有二三十个！还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像矮子老仨这些人，平日你不去惹他，他都会借故来找你的麻烦，现在经人一挑唆，还不把你给吃了？那天也是我躲得快，若是慢一点，他们还不等你有说话的机会，就把你干掉了，然后进屋把你家里的钱财打扫得一干二净，最后放上一把火。想想，那有多危险！所以，我当时才不愿同他们会面，要等事情冷了一阵再说。”
“现在事情不是过去几个月了吗？”全佳珍给儿子碗里挟了菜，“你还是趁早让人去说和吧！时间拖得越长，隔阂就会越深，趁早让人去讲清楚了，大家相安无事，我们在茶洞也才坐得住啊！”
“妈，我也是这样想的呀，”龙文池又小抿了一口酒，“那次让凤姣去茶洞，就是打算让她去说和的。我想，她是个女人家，余耀子再凶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何况她与越素贞也有数面之缘，两人像是还挺谈得来的。可她这一去，狗日的余耀子竟把她给占了，连过年也不让她回家。听逢晶两弟兄回来说，他还搞大了她的肚子，你说这事可不可恼！”
“唉，真是冤孽啊！”全佳珍皱眉抿了一口酒。
“嘻！”彭官香也小抿了一口酒，禁不住轻笑一声说：“这也怨不得她，大家都是女人，谁个不知道谁的心思？她早就想要一个孩子了，你自己又没能耐，她不这么做怎么成？”
“可她这么搞，把我的颜面往哪儿搁？！”龙文池听了彭官香的话后，没好气地将手中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蹾，便竖眉瞪眼喘起粗气来。
“冤孽啊！冤孽……”全佳珍看到这个场合，再也没了味口，便放下杯筷，踉跄着站起身来。侍者急忙过来把她搀进了房里。
一直在慢嚼细咽而不说话的二、三姨太，也垂下头来各自惦量各自心子把把上的事。而彭官香，则仍是坐在那儿，不改她那脸面上的沉沉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