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公仆相类
王世达一个司机出身，说胆小胆小，说胆大也真胆大，牛脾气一来，当场从怀里抽出两把菜刀，一手一把按在了二张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问二张，是要命呀，还是要编制呀？二张哪见过这阵势，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忙强装镇静，傻笑着说，唉，你我弟兄之间，怎么开这种玩笑，不就是一个编制，哥早就给你准备上了，刚才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
谁知王世达正在气头上，见二张软了，他反而不买账了，以为二张又要糊弄他，耍缓兵之计，一边脏话满口地破口大骂，一边恶狠狠地扬言要放倒二张。二张吓得赶紧一个劲地求饶，说只要兄弟放下刀，马上就办。在二张的百般求饶下，王世达的火气渐渐小了，最后终于收起了刀。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二张当场就叫来人事科的汪义，给王世达办了编制，且一分钱也没敢要。事后，王世达逢人便讲，将他自导自演的英雄事迹四处扬播。这件事发生在我离开SW局的那一年冬天，在整个楼台SW系统被传为“佳话”，王世达也因此成了全系统倍受称道和追捧的侠客。
不曾想，世上的事，大多无独有偶，尤其是时时事事以公仆自居的领导们，是何其得相类，简直是一个模子托出来的。你看，网通的马总难道不是如此货色吗？估计，世上的领导都是这号人，在横人面前，胆小如鼠；在老实人面前，威风八面，脾气大大的坏。在网通呆的这段时间里，亲眼目睹马总将一帮绵善如羊的部门经理骂得头也不敢抬的现象可谓不计其数。尤其是办公室的谷主任整天跟在马总屁股后面，好光也沾，赖光也沾了个尽，一天到晚让马总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想骂什么就骂什么，骂得连门都找不着了。好在谷主任心态实在好得了得，无论马总怎么骂，都孙子似的笑呵呵的，成了马总物美价廉、经久耐用的出气筒。若遇上我早就甩手不干了。
不过，马总倒是一次也没有骂过我，也许是我来的时间太短，暂时还没进了他的视线，但我也想了，有道理的骂，我会接受，若是无理的骂，我绝对不挨，当场就会顶回去，我一个打工的，没资格得到提拨，怕他作甚，能干则干，不能干就走人，况且我还有个饭碗。
脾气大的人一般都很霸道，马总也不例外，单位大事小事，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几个副职的不同意见和声音，永远都听不进去，这就不可避免地与班子成员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其实，有矛盾也是副职们不顺心，多受些气，一般情况下是奈何不了正职的，但副职们受了气总要找个发泄的地方，找个出处，一般来说，谁最接近就极易向谁发泄，向谁出。办公室是个很特殊的部门，是一个单位的枢纽，与领导们接触的几率最大，自然成了先得月的近水楼台，成了不得志的副职们发泄情绪和委曲的地方。
我来之后的第二个月，一天下午，刚上班就接到一个会议通知，市政府办公厅让网通去一位领导到市长办公室开会，协调解决新农村建设中面临的有关问题。这天同事小杨正好请假了，而谷主任又下乡不在，我想我只能直接向马总请示了，但上去敲了半天门，也敲不开。生怕误事的我，忙拿起桌上的电话，联系马总，但拨了半天也是关机状态。这种情况，若按以前在SW局工作时的经验，就只能去找在家的副职，找着谁就跟谁说，绝对不能误了事。
于是，我赶紧跑上四楼，找到了二把手李万仨副总，但李总却说他是个副职，主不了这事，让我去找马总。我解释说，刚才找了，马总不在。没想到李万仨一扬手就将电话记录薄扔到了地上，怒气冲冲地说，爱找谁找谁，只要不找他就行。我一看，李总气成这个样子，什么也不能说了，我明白他不是生我的气，而是生马总的气，我是老办公室员工了，这点风景还是看得出来的。我忙捡起地上的电话薄，转身离开了李总。
离开脾气比王八还大的李总，我想，剩下那几个副总快别找了，找也不见得管用，没准还得让训上一顿，再说一把手不在，二把手不管，三把手、四把手更不可能接这个茬，既然这样，谁也不通知了，误了事也不是我误的，领导们相互扯皮管我屁事，我尽到自己的责任就行了。
回到办公室后，我提起笔，在电话记录薄上写下“马总不在，李总说他主不了”的字样，就不管了。后来，果然误了事。马总一追查，就查到了我这里。听了我的陈述，又看了电话薄上的那几个字后，马总直气得咬牙切齿，说了声“姓李的，好样的！”就走了。不久，我看到马总和李总大吵了一顿，吵架的议题之一就有那天误了开会的事。从此，让马总大骂一顿的李总一见了我，就眼神非常非常的不和善。
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一次，我正在办公室聚精会神地写东西，军人出身的公司书记王兴打来电话，说他屋里的网线不通了，让办公室速派个人，去弄一下。我忙答应说，马上找人去办。放下电话后，我先去找谷主任。谷主任不在后，又找到了副主任王平，王平说这事归办公室小李管，小李已请假一周了，别人还不会弄。我问那怎么办呀，王主任说，办不了。我只好回到办公室，心急如焚地想着如何向王书记回话这码子事。
正想着，王书记就打来电话，怒气冲冲地责问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去给他弄网线。我说，办事的小李不在，别人弄不了。王书记勃然大怒，张嘴就骂，妈了个×，小李死了，地球就不转了。我一听，就火往上撞，心想这管我屁事，动不动就火冒三丈，不等他骂完，就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此后，王书记一见我就铁青着脸，好像我不给他弄网线，影响了他上网。你看，无意之中，就得罪了两个领导。之后，我把这事跟小杨说了。小杨说，咱们这场面就是个这，马总一手遮天，副职们有职无权，怎能没意见，有意见就得发作，不找办公室发找谁？忍着点吧，我来好几年了，还不得忍着，能怎样呢。我想，对他们在编员工，生是网通的人，退也是网通的元老，一辈子都跟网通打断骨头连着筋，况且还怀着提拨重用之类的想法，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自然是应该的，我一个打工仔，提拨没资格，重用更不可能，凭技术吃饭，什么也图不到，怕他作甚。
在这两个多月里，我虽没有去曲意迎人，但有些事情却总是让我无法舒坦，而且，此前那种活神仙般的日子也永远一去不复返了，觉不能随意睡，街不能随意上，整天坐在被四面玻璃围着的电脑前，如关进了监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觉得自在，这种情形比SW局还折磨人。好在有那有约在先的月薪两千元激励着，便只好坚持着，但万没想到马总如此不讲信用，出尔反尔。
很快，我就打定主意：不干了！一天也不干了，第二天就跟他们结账。
第二天，我按时来到网通，但并没有去签到，有什么签头？上到哪里就结到哪里吧。我先跟谷主任打了个招呼，但谷主任却劝我再考虑考虑，不要着急，也许还有重新商量的余地。我说，没什么好考虑的，你们另请高人吧，我才疏学浅，难堪大任。离开谷主任，我来到了对门的马总办公室，打了个招呼，就想走。马总见我要走，忙客气地向我解释说，单位的非正式工都是月薪800元，想给我多挣，又怕他们不服，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只能给我加大考核任务。对这些官滥谈，我听都不想听，早听腻了，听烦了。
我生气地想，怕别人说，你们做领导的公款吃喝玩乐怎么从来就不怕人说，我的这点辛辛苦苦的劳动所得，连你们半顿饭钱都不够，你们却怕人说。这叫什么？屁话！纯粹是屁话，沤了十八年的、令人信呕的、臭不可闻的屁话！早知这样，就是用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来。
离开网通约一个月，工资才拨了下来，谷主任打电话，通知我去领取，说单位经费十分紧张，拖了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我心说你就能说官话，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我。中秋节前几天，亲眼见你从财务室支出15万簇新现金，去省公司打点，这是经费紧张吗？
一个雪花飘飘的上午，我再次来到网通公司，领走了自己将近三个月的劳动所得，但钱却少得相当可怜，每月800元，三个月2400元，再加上八月十五的过节费600元，总共3000元，比当初按制度定好的6000元足足少了3600元。马总红嘴白牙承诺的一个月连内刊带外刊共发四篇稿子给我月薪2000元的话成了尿水造就的泡影，而我却傻傻地把领导的话当成了金口玉言不可更改的圣旨，三个月给人家发了30篇，相当于完成了七个月的任务。
领钱的时候，跟办公室的小杨聊了一会儿。小杨说，自我走后，楼台网通就再没在省邮电报上发过一篇稿子，眼看就要年底考核了，还完不成任务；谷主任着急，马总也着急，但又束手无策，让她写，她也不写，她说从学校毕业干到现在，已兢兢业业干了整整十年，却连个副科都捞不到，还有个啥写头；而那些无能之辈，却年年提，月月提，提了一片又一片；前几天刚招了一个新文秘，什么都不会，谷主任让她带一段时间，本来带也可以，但新来的这个文秘十分清高，自视自己是个大学生，全不把她这个老中专放在眼里，还嫌她指指点点，这样她也懒得去带她，管她哩，写好怎样，写不好又怎样，自己一个正式工，领导还能怎样，大不了发不了稿子，一个月扣上个一二百元，扣去吧，扣了钱就剩下个炒基金了，哈哈哈！
小杨嘴长话多，还告诉了我一个让我又可笑又可气的故事。她说，我那3000元发得很不顺、很惊险，领导们为此还差点吵了。吵的原因是，不想给我中秋节那600元过节费，领导质问谷主任为什么当时不给，现在时过境迁了才提这个过期作废的话题？这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当时谷主任让小杨给我做这笔钱时，我这个愣货竟一拦再拦，我说跟领导讲好的，干三个月，再说待遇，到时连工资一并做上也不迟，谁知却——。唉，这就是网通，幸亏我离开了。
怀揣着这三个月的所得3000元，我离开了网通，但心里不仅不充实，反而却不甚感慨，因为这点收入我教书三周就能挣到，而我三周才只工作六天；在网通，却起早贪黑干了整整81天。看来，努力有结果，却不一定有好结果，尤其是给党领导下的公家单位打工。
离开网通后，我又重拾了那种活神仙般的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天马行空。再次捡起这种日子，觉得更有意味，也更觉珍贵，但好景不长，不久以后，这种生活又被不经意地打破了。
第二年，也就是二OO八年正月初九，在农村过完年的我又返回了楼台市。此时，距学校开学还有一周多时间，我想乘着闲来无事，不妨去老领导肖主任和刘主任那儿走走，一来去看看他们，二来顺便和他们交流交流孩子在英语学习方面的事。这天晚上，我先给刘主任打了个电话。刘主任接起电话，说他正好不在家，改天再见吧。紧接着，我又拨通了肖主任的电话。不巧的是，肖主任也不在家。看来，只有改日再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料，我刚放下电话，刘主任就拨了过来，说让我马上去小区附近的一家饭店，他和肖主任都在那里吃饭。老领导的召唤就是命令，无论他们在不在位，管不管我。到了饭店，我才发现，他们两家连大人带小孩全都在。见我进来，两个主任都忙着请我入座吃饭，其实我已吃过了。跟他们坐在一起，我很高兴，有一种受尊重、受重视的感觉。
除两个主任、两大家子人之外，现场还有一家人，我虽不熟，但也认识，是楼城区付局长一家。众人边吃饭，边扯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或说生活，或说工作，或夸某人，或骂某人，但无论谈什么，都极其轻松，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真实的开心和从容。尤其是刘主任，更是活跃异常，用他那一贯而极具感染力的幽默不时开上一两个玩笑，逗得众人不停地哈哈大笑。餐桌上有刘主任这个红火人，无形中，使这饭吃得更有滋味，比多加几味调料都显效。欢笑之余，刘主任还不时煞有介事地催儿子给我这个被他口口声声称作老师的老部下敬酒，尽管他儿子刚好结束了培训。刘主任催儿子敬酒，肖主任也催儿子，使我这个从未受过领导如此尊重的下等人产生了某种从未有过的自豪与感动。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了一阵子，两个主任忽然异口同声地把我推给了付局长，说我去付局长那儿写材料吧，付局长是个好领导，跟他干，肯定不吃亏。我一听，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心想我何时让他们找工作了，何时想去写材料了？我接近他们，是觉得他们曾经待我不薄，想报恩，没想到竟让理解成……唉，看这事！于是，我当即婉言谢绝了两位老主任的好意，同时也向付局长真诚地敬了一杯。我想，既然两个主任把我推荐给了他，肯定是征得了他的同意。不管我去与不去，都得感谢他，这也算给了两个主任面子。
我不仅不想去给付局长写材料，甚至谁的材料也不想去写，网通的三个月经历已使我对任何单位都不感兴趣了，对伺候公家已彻底失去了信心。之后，众人自动切换话题，高高兴兴地说开了别的闲话。餐桌上筷子交错，杯盏起落，话语不断，吃得热闹，喝得也尽性，聊得更是不甚投机。临别时，刘主任忽然揪住我的衣角，悄悄问我，若是让我去市局写材料，去不？我说，那要看给谁写。他又问，若他去当主任，写不？我不假思索地说，去，一定去！其实，我说了一句很违心的话，我根本不想去市局，因为我永远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大好青春在那里无谓空耗的惨痛经历，更忘不了在那些暗无天日子中所历经的辛酸曲辱，虽已离开整整四年，但只要一想起，就仍会心有余悸。
听说，这两年郝局长已不代理局长了，省局又新派下一名姓龙的局长，相传这位龙局长水平还行，尤其是在材料方面更是行家，整个市局谁也伺候不了。而且，龙对工作要求又高又严，人们很不适应，唯一可贵的是龙局长办事公平，凭实绩用人。但这一切，与我又有何干？我已让SW局累下了半身病，难道再去累上半身，累成废人？人们常说，在一个地方摔倒一遍算不得好汉，在一个地方摔倒第二遍则绝对是笨蛋，难道我真有那么笨吗？！
我之所以同意跟刘主任去市局，一则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在事出突然的情况下来不及多加考虑，就给了正面回应；再则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和感激而本能地产生了顺从；三则是他的话是酒后之言，也许是随便说说以考验一下我对他的忠诚度，那我何不卖个顺水人情？世上的事，有时候真让你没办法，我的这句不假思索的轻率承诺，在不久之后给自己带来了天大的麻烦，成为系在脖子上的一个几乎解之不掉的精神套子。当时，刘主任见我答应的如此痛快，就高兴地说，那个办公室，迟早也是咱们的。
之后，众人就散了。
正月十八上午，我正在办学点闲坐，忽然接到了郝局长的电话。他说有点事，让我去一下他办公室。郝局长在代理了一年正职之后，从副处级升为正处级，但仍以副局长身份履职。我刚办学时，还专门去市局看望过他一次，向他谈了自己一年前被医院误症而虚惊一场的情况。郝局长听后，问我愿不愿意再回市局工作，我想都没想就赶紧推了。我说，不想做秘书，再也不想了，也实在做不了了，之所以去学英语，就是想改行，这两年在英语上面下了很大功夫；不仅不想写，连市局大楼也不想进，一走进大楼，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压抑与悲哀。郝局长见我去意很坚，也没有强留，只是说脑子里掌握了那么多宝贵东西却去教书，有点大材小用，也有点帮可惜，并说办学期间如遇到什么困难，可尽管向他提出，他会帮我解决，如SW局有人胆敢****欺负，他一巴掌就将其拍死。我笑着说，谢谢您，我现在既是下岗职工，又是大学毕业生，做买卖国家照顾，相信SW干部懂这个政策。
临别时，我问郝局长手下有没有需要辅导的学生，我这点英语还能为他尽点绵薄之力。郝局长大笑，说，我的孩子都快结婚了，哪有那么小的。我想也是，郝局长只有两个女儿，都已参加工作，到了婚龄，哪里还用学什么英语。我说，您孩子大了，您亲属的也行，反正只要与您沾亲带故，我都收，不仅收，且全免费，并保证教好。郝局长微笑着说，那我想想，有了就给你送过去。
不久，郝局长把侄儿送到了我这里，但他侄儿在我这里学了不到一学期就走了。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基础太差，五年级的孩子只有三年级的英语水平，不仅学得非常吃力，还很厌学；一个是经常误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假也不请，让我没法管、没法教。一般来说，无论多么差的学生，只要在我这里用心学上一个学期，成绩准会提上去，考个80—90分肯定没有问题。但郝局长的侄儿来时成绩不好，学了一个学期甚至更差。我一看这情况，纯粹是没法教了，只好客气地劝退，尽管劝退时没跟郝局长打招呼，但以郝局长对我和他侄儿的了解，一定不会有什么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