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冬天又要来了,天气一天一天的变冷,树上的叶子也一片片的凋零,只剩下一颗颗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静默挺立,显得孤独而落寞。
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我窝在宿舍里睡懒觉。好几天的通宵,早就精神不振了,所以今天没有去找古月。
“灵菲!”我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个人爬上了我的床。
“什么事?”我还没有完全睡醒过来,完全分辨不出来跟我讲话的人是谁。
“你睡醒了吗?我想跟你说件事。”一个声音柔柔弱弱的说。
“你说吧。”我揉了揉眼睛,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我……我怀孕了。”那个声音更小声了,可是,那两个字我分明听的很清楚。
“什么!”
这个词好可怕,对我们来说它就代表着一个噩梦。我吓得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看清楚了床上坐着的是陆小然。
“嘘,小声点。”陆小然赶紧捂住了我的嘴。
“可是,可是,怎么会?你只有十二岁啊,怎么会……”我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就是你陪我去海天宾馆那次,我和他……”陆小然开始抹眼泪,“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后来例假不来了,还经常犯恶心。我以为自己生了什么病,他带我去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原来是我怀孕了。”
“那他有没有说怎么办?”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这么娇小的陆小然身上。
“他说去打掉,可是我一直很害怕,又不敢跟别人说。我吃了好多药,可是都不管用,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陆小然趴在我的肩膀上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先别慌,要不告诉你妈妈吧,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揉着她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不要告诉我妈!她一定会打死我的,一定会的。”陆小然拼命的摇着头,强烈抗拒。
“已经四个月了,还可以打掉吗?要不我陪你去医院,有我在,你不用怕。”我根本不懂怀孕时怎么回事,只是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年轻的女孩未婚先孕,都是自己偷偷跑去小诊所打掉的。
“我不去,不去,去了那里我会死的……”陆小然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肚子,“它一天天的变大,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陆小然的肚子,确实明显的微微往外隆起。我也有些慌张了,赶紧抓住了她的手,“不会的,医生会救你,不会让你死的。钱不够,我可以帮你凑,我们去好点的大医院,孩子没了,也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真的吗?”陆小然抬起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仿佛我是可以拯救她性命的神。
“真的,我向你保证!”我坚定的点了点头,用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口吻向陆小然承诺着,“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们现在就去。”
“嗯。”陆小然无助的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们拿上银行卡,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就立即出了校门。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家医院,更不知道去了医院该办什么手续。于是,只好打了个电话给古月,向他求助。
“你们在哪里?我这就去接你们。”
古月接到我求助的电话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说他认识一个开诊所的朋友,是专门帮人堕胎的,非常可靠,已经干这一行好多年了,而且价格也不贵。我和陆小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的不得了。
没一会,古月就开着一辆车停在了我们学校门口。
“灵菲,上来吧!”古月摇下车窗的玻璃,朝正在东张西望的我们喊着。
“你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人?他不是我们西藏班的吧?”陆小然不放心的在我耳边嘀咕着。
“他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你就放心吧。”我拉起陆小然的手,打开后车厢的门,坐了进去。
古月从副驾驶位置递过来一个毛绒靠枕说:“垫着吧,会舒服一些。”
“谢谢。”
陆小然接过靠枕,放在背后,然后把头扭向窗外,我想她一定是害怕跟古月提及不愉快的往事吧。古月也很懂事的什么也没问,只是顾着安心的开着车。
车子穿过市区,走出三环,又绕进一条泥泞的小道。已经开了整整一个小时了,他说的那位朋友的诊所还没有到。
“还有多远?”我拍了拍古月的肩膀。
“快了,穿过这些房子就是。”
古月指的房子,是沿着这条土路建造的一间间土坯房,土坯房的右侧是一片又一片望不到边的庄稼。我断定这里可能是某个村庄。
终于,又过了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栋四四方方的瓦房前,墙壁上粗糙的刷着白色的油漆,木头门的两边用血红色的字歪歪扭扭的写着“诊所”两个字,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味道特别的诡异。
“就是这里了。”古月把车子熄了火,领着我们这两个小丫头走了进去。
陆小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就像上次我送她去宾馆一样,我的手背上被她抓出了好几处深深地指甲印。
“胡大夫!胡大夫!在不在啊!”古月还没推门,就开始大声的嚷嚷着。
“是古月吗?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我手头上正有一个病人,马上就好!”那位胡大夫的声音有点沙哑,听起来像是个四五十岁瘦骨嶙峋的老男人。
“好,不急!”
我们仨个人守在诊所的门口,静静的等候着那位“胡大夫”,因为害怕打扰到他工作,所以都不敢说一句话。
诊所的红木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我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里面去。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一束强光打在正躺着的那位女孩的下身部位。胡大夫穿着沾满血渍的白大褂,弓着背,握着镊子和小刀熟练的操作着。
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也算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好了,进来吧。”小黑屋里传来收拾工具的声响,“回去注意多休息。”
门开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她瞥了一眼我和陆小然,无奈的摇了摇头后,裹紧了帽子和围巾,一瘸一拐的走远了。
“你们俩,谁需要看病?”胡大夫说话很谨慎,尽量不去提及病人的伤痛处。我想这可能也是这个诊所得以长治久安的原因吧。
“我。”陆小然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胡大夫。
“坐这里。”胡大夫皱了皱眉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和一只钢笔,然后指了指凳子,“年龄?”
“十……二。”陆小然回答。
胡大夫握着笔,盯着陆小然看了很久,“四五个月了吧?”
“嗯。”陆小然点了点头。
“哎……”胡大夫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握着笔摇了摇头。
“怎么了?是不是没救了?”陆小然紧张的看着胡大夫,眼睛里充满了泪花。
“也不是,只是你这个情况太特殊,年纪太小,日子太长。”
“是不是钱的问题?没关系,只要你帮我把孩子拿掉,要多少钱都可以!”陆小然从凳子上窜了起来,一把握住了胡大夫的手。
“我跟古月是老朋友了,你又是个小孩子,我绝对不会在价格上为难你的。只是,你确定要打掉吗?这样做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胡大夫耐心的解释道。
“我确定,如果让我把它生下来,还不如和它一起去死。”陆小然发疯似的跪在胡大夫的脚下,哭喊着:“帮帮我,求你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没办法!”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看胡大夫的表情有些为难,可想而知这个手术一定会像他说的那样有生命危险,我不能让陆小然去冒这个险。
哪知,陆小然一把把我推开:“胡大夫,我求求你,你给那么多女孩子做过手术,我相信你的技术,我想你也理解我的心情。我只有十二岁,生下来要我怎么办?我没脸见人,我妈也会打死我的。求求你,求求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小然,她仿佛在这一刻把积压了四个月的焦虑全部爆发了出来,她已经绝望了,非这么做不可。
我只好也帮着陆小然,向胡大夫请求道:“胡大夫,您救救她吧,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才这么小,怎么能忍受……”
我还没有把话说完,便也跟着陆小然一起哽咽了起来。
“好吧,可是不管出什么事,你们都必须要自己承担。”胡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那副金边眼镜。
“好,好,没问题。”陆小然激动的满口答应着。
“先把这个签了吧。”胡大夫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协议,让陆小然签字,“签完我们就开始。”
陆小然拿过笔纸,看也没看,便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张纸上具体写了什么我没看太清楚,只瞟见了零星的几个大字“事故、概不负责”之类。
“你们先出去等着,她这个可能时间比较长,手术完了我再叫你们。”胡大夫戴上了一双干净的白色手套和口罩,朝我们摆了摆手。
“嗯。”古月点了点头,拉着我走了出去。
我没有敢看陆小然的表情,我也无法想象她现在的心情。
“我们回车里坐着吧,外面冷。”古月对我说。
“嗯。”我点了点头,跟古月坐进了车里。
其实我一点也不冷,甚至热血澎湃。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间破旧的白色瓦房,里面不断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全身的肌肉都在紧绷。古月把我的头按进了怀里,然后用手轻轻的蒙上了我的眼睛,温柔的说:“不要害怕,没事的,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好了!不好了!”屋里传来胡大夫沙哑又略带尖锐的声音,这是一个及其糟糕的讯号。
我猛地推开古月,打开车门,冲进了屋里。
胡大夫满身满手都是血,床榻上躺着奄奄一息的陆小然。我一下子懵了,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