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奂忙道:“那也不是。需要动用上脚镣手铐的都是一些顽劣之徒,需要他们乖乖就范,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大多数魂魄碰上黑白无常这些,都并不能马上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聊着天,就走过了鬼门关。差不多要走到望乡台……”
东野鬼问道:“望乡台?”
赵不奂道:“这是阴曹地府中的一座高台,上宽下窄,站在上面,世间任何地方都可以望见。魂魄们懵懵懂懂地走到这里,回首望见阳世故乡的亲人时,这才翻然醒悟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东野鬼却又苦了脸,说道:“这里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若是王正走上望乡台,往敬魂门的小院中望去,却找不着我,那该如何是好?”便又急得不行。
赵不奂却又笑道:“那也不尽然。死者与记挂之人,中间自有联系,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无妨碍。若是王正往稠城家中望去,找不着你,他只需重新换一个方向望去,自然就能望见你了。若是见你满脸哀戚,他不肯再前行一步往阴司轮回去,只怕少不得要被鬼卒怒斥打骂一番。”
东野鬼问道:“他现在就在望着我吗?”
赵不奂但笑不语。
东野鬼赶紧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望着眼前空处,说道:“阿正,若是你现在就在望乡台上望着我,我已经不哭了。我哭过,但我现在不哭了。阿正,你这就快快乐乐地轮回去吧!你这一世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陈江、李甘、黄三的三条人命,都是我的。”
想到王正这短短一生并没能真正享受到多少快乐,更多的是痛苦和被人欺负,东野鬼差点又要哭出来,只得咬紧牙关忍住,继续说道:“阿正,你来世一定会投胎到一个享乐的地方的。我猜,十有八九就是星灵界。其实若是投胎到畜生界,那也没关系。有次你从穿越者茶馆回来后就老说,希望来世能够投胎成王丝骢的狗。我不知道王丝骢是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但是既然你这样说,所以我想,若是来世你能够投胎成王丝骢的狗,那也是极好极好的。”
东野鬼终是少年心性,被赵不奂一番话语给止住了悲戚。
东野鬼啃着野兔,吃得满嘴是油,问道:“赵伯,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赵不奂沉默了一下,道:“十几年来我就一直住在稠城,只要我想找,我就随时都能够找到你。”
东野鬼道:“也就是说,我和阿正这五年来的生活点滴,你也基本都知道?”
赵不奂抬起头来,答道:“是的。”
东野鬼道:“就在我们被人暗算,最需要援手的时候,就在我们命悬一线的时候,你也就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无动于衷?”语气已是渐渐严厉。
赵不奂道:“我在稠城,时刻有人在暗中监视着我,想要知道我来稠城有什么秘密使命,我的行事必须加倍小心。我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天天在暗中盯着你们,若是被人发现,反而会对少主你不利。但是少主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可以明白地回答少主,是的,我确实无动于衷。”
东野鬼想不到赵不奂竟是这样回答,一时呆住。
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今天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若是早点来,阿正他……他也许就不用死了。”
赵不奂沉默良久,才道:“阿正……阿正死不死,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于你死不死,本来也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东野鬼道:“可是你不是称呼我为少主吗?”
赵不奂道:“在今天我接到一条讯息之前,你不是。在那之前,你只是一个与我稍微有点关系、需要我略微关注一下的人。保护你并不是我的任务,我的任务就是就近地看着你,保证若有需要时,能够随时找到你,仅此而已。就算是你在我面前将要被人打死,我也就是看着。等你真的被人打死了,我的任务也就提前完成了。我不会因为没有保护你不被打死,而受到任何惩罚。”
东野鬼低着头道:“你的任务就是知道我在哪里,是生是死,然后任由我自生自灭。”
赵不奂道:“是的。但是今天不同了。我本来是要马上来找少主的,却出了点意外,被人给拦阻了一下,耽搁了点时间。不然的话……也许阿正是不用死的。”
东野鬼道:“那么,我究竟是什么人?”
赵不奂道:“你是老奴的主人晋国大夫北冥家主北冥惇的一个私生子,还是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且不被承认的私生子。直到今天老奴收到了一条讯息,你被正式赐了名字,算是正式被家族所承认,所以你现在是老奴的少主。从今天起,老奴便不能让你死。保护少主平安回到家族,就是老奴的职责了。”
东野鬼凄然一笑,说道:“说到底,原来我也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千里之外的某人不高兴、不需要我时,便任由我自生自灭;千里之外的某人一高兴、一需要我时,我便应该马上感激涕零地乖乖前往。”
赵不奂勃然作色,厉声道:“少主以后休要再这般胡言乱语!请少主谨记,从今日起,北冥是你的姓,翊是你的名,少主这一生都应当以捍卫北冥这个姓氏的荣誉为己任,不可令它蒙羞!”
东野鬼,以后称做北冥翊,只是默不作声。
赵不奂缓了缓语气,道:“少主可是还在怨怪老奴?怨怪老奴冷血,不近人情?”
北冥翊面容凄楚地道:“我并没有怨怪赵伯,反而还要感谢赵伯这番开诚布公的谈话。我与阿正在敬魂门中做杂役弟子,相依为命几年,从未指望过哪一天突然会有什么贵人施以援手,一切全靠自己。既然从来没有奢望过,又何来的怨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