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汉灿烂,银河当空。
紫金山麓,半山亭中,萧宁凭栏而立,凝目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金陵城。星星点点的灯光自皇城而始,次第蔓延向西北方向,汇成一条灯光组成的星海。
与夜空繁星相对,让萧宁心中一阵恍惚,不知哪方是天,哪方是地。
远处的大石之上,明心正自闭目打坐,气息仿佛融入周遭,如一块人形的顽石一般,分不清彼此。
乔生则焦急地在亭外踱步,不住地打量山道方向,气息明显有些粗重。
三方无言,夜,越发深沉。
突然,正在打坐练气的明心一下立起身子,足尖一点,便跨过数丈距离,几个起落来到亭中,眼睛直望向山道。
萧宁和乔生被明心的动作惊动,神色一动,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片刻间,一缕灯光在山道下转出,正是提着宫灯,匆匆上山的韩清芷!
乔生看只有韩清芷一人,神色一暗,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待少女走近,便急忙问道:“我姐姐呢?”
宫灯昏黄的光芒映照下,韩清芷的脸色有些生硬,听到乔生询问,神色更是沮丧,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乔生绝望地发出一声低呼,后退一步,脸色惨然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作声。
萧宁见韩清芷的神色,心下已然明了谋划失败,但还是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不成,”韩清芷再次摇了摇头,忧虑道:“今日下午,若雨回去帮忙说和,入府后许久没有音讯。直到方才,她的贴身丫鬟小晴才给我送来消息,说是若雨被她祖母软禁在了佛堂,积香节前不得出门。哎,是我害了她。”
萧宁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错不在你,在我。毕竟这个主意是我出的。”
“你们也别揽责任了!”明心听了一会儿,便急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看呐,最初就该来硬的!对于冯郯那种畜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萧大哥,你说吧,下一步怎么办?”
萧宁双眼微眯,脸上神色变幻,但还是迅速下定了决心道:“人,不能不救!既然软的不行,自然要来硬的了。”
旁边乔生闻言,精神为之一振,道:“萧大哥,你说该咋做!”
萧宁看了看韩清芷,又转头望向山下一处黑暗所在,笑道:“积香节。”
“你要在积香节动手?杀了他,还是抓住他?”韩清芷甫一闻言,大惊!
积香节乃是金陵城中一年一度的盛会,那日城中有些身份的年轻人,会齐聚紫金山下的珠翠园。少女们将三月花期到来后,一直到五月十五积香节前收集制作的花香锦囊送给自己的心仪之人,以示爱意。这个节日在南国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了,发展到现在,珠翠园中的主会场,更是成为了各大势力小辈们联络感情,缔结盟契的集会。
若选择在此时动手,说不得要捅出大篓子。
萧宁看出韩清芷心中的惊骇,也有些无奈道:“冯郯遭遇此等危险,寻常出门必定有不少高手明里暗里保护,只有积香节时,珠翠园只准带一名仆从进入,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他如果不来呢?”明心问道。
萧宁笑了笑,道:“他是十三公主未来的驸马,我已经让清芷给十三公主发了请柬,十三公主也承诺会到。于情于理,冯郯都会出席。何况如今越国公远在汉水,正需要他这个儿子出面,替老爹稳定后方朋党的心呢。”
明心大喜,“冯郯那小子就交给我了。”
萧宁止住他的话头,笑道:“就算只带一个家仆,你也不一定能对付。去玄妙观找你师叔,请他老人家给出出主意可好?”
“呃,”明心兴奋的精神头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好吧,真是的,明明我能对付。”
“七日。”萧宁望着星空,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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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公府,静安堂。
老祖宗钱氏捻着手中一串佛珠,双目微微开阖,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寻常喜爱玩闹的涟漪和青岚都大气不敢喘一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请无视我吧的架势。
倒是钱氏身边一位耄耋老者,虽然微弓着要,却精神灼烁,目露神光,颇是不凡。
“你二人先退下吧。”钱氏突然吩咐两名大丫鬟。
青岚闻言一愣,却被涟漪拉了拉袖子,两人赶忙行礼退出,还不忘关上正厅的大门。
静安堂内的檀香缓缓燃烧着,屡屡青烟升腾,在空中变幻出各种形状。
钱氏盯着面前木质雕花香炉,突然开口道:“有人要谋算咱们公府啊,如今内外不靖,这个家,不好当喽。”
老仆身子一震,疑惑道:“老祖宗,何以见得?”
“呵呵,”钱氏笑得古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感觉,“你在家里三十余载,还不知道若雨的性子?没有大事儿,她会下山?是谁把郯儿的消息告诉她的?安得什么心?”
“嘶~”
老仆倒吸了一口冷气,寒声道:“是谁这么大胆?”
钱氏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外部的威胁还在其次,我要你派人盯着老三一家子,可有什么异动?”
“小公爷身边的长随来顺,怕是于氏的人。”老仆答道。
钱氏眉头皱起,不悦道:“我这个三儿媳,是个聪明伶俐的。哪像是老大家的,素日里就知道吃斋念佛,我看呐,她得比我这把老骨头先入土,哼!没用的东西!”
“王氏心思淳朴,对老祖宗毕恭毕敬。但她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于氏手段,也是正常。”老仆劝慰道。
钱氏叹了口气,左手轻拍着自己的膝盖,缓声道:“王氏纯孝,我自然看在眼中,只是她能保得住自家爵位么?哼,老三弃武习文,不务正业!一家子的胳膊肘子,都快拐到于家去了!若是让三房袭了爵,这越国公府,将来都得跟了‘于’姓!”
“老祖宗莫要忧虑,”老仆再次劝道,“今儿晌午,老祖宗也看到了,小公爷身子大好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小公爷得天眷顾,又向来孝敬您,您还怕那些龌龊之人使什么手段么?”
“不怕阴谋诡计,就怕狗急跳墙啊。”钱氏忧虑道,“郯儿今早写字跟我说,他不说话不是因为哑巴了,是因为有不说话的理由,也不知是什么理由这般重要?”
事涉内宅家丑,老仆不好插嘴,只是站在那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钱氏见老仆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又有些感动,“还是老人用着贴心,哪像新入府的那些小丫头小伙子,一个个毛手毛脚的,看着心烦。”
老仆笑了笑,“老祖宗言重了,老奴也老喽,快不中用喽。”
“你这老杀才!”钱氏闻言,横了老仆一眼,笑得开怀。
蓦地,钱氏突然想到一件事,暗怪自己疏忽,连忙问道:“那日郯儿‘死而复生’,屋里头突然劲风呼啸、金铁交鸣,你可知是怎么回事儿?那时我被小辈们拖着后退,场面混乱,也没有瞧仔细。”
老仆神色一肃,回想了一下道:“当夜小人在院外候命,也听到琳琅阁中异响,只是进去护卫老祖宗时,只见小公爷护着那船家女,室内家具摆设狼藉,并未见到具体情形。”
沉吟了一下,老仆接着说道:“后来老奴看了损坏的桌椅床榻,发现断裂之处切口平整,似乎是利器所伤。按照老祖宗的描述,当时应当是高人以剑气或刀气切割所致。只是~”
“嗯?”钱氏示意他继续说。
“只是以老奴修为,即使是宗师高手进出琳琅阁,也会有所察觉。那夜周围一切正常,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老仆说道。
“而且当今天下,能以剑气刀芒造成那种程度破坏的高手,老奴所知的,也只有三人。分别是太玄宗‘永’字辈的太上长老,‘道一神剑’永仪真人,以刀剑双绝无敌于西域的‘武圣’程通,和北戎苍狼部的首领‘赤血狂刀’哈丹巴特尔。”
“肯定与这三人无关。”钱氏斩钉截铁道。
老仆也点了点头,他也不认为这些纵横一方的豪雄,会有闲心跑到金陵玩过家家,只是一时之间,真的难以解释那日琳琅阁中的异变。
“那人以剑气伤了我孙儿,却又手下留情,只是将郯儿弄的浑身都是细小伤口,是何居心?”钱氏自言自语道。
“或许是警告?”老仆不确定的说道。
钱氏浑身一抖,打了个冷颤,目光转向宫城方向,脸色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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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宫逸轩依然穿着中衣,趴在小镜湖边的青石板上,如同乌龟一般,脖子不停地伸缩着。
相比昨日,他的气韵越发悠长,心跳更是几乎停滞。周遭天地灵气被缓缓吸附过来,融入宫逸轩体内,不断地强化着他的每一寸血肉。
只是,今日还未练多久,忽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此时宫逸轩的灵觉极端的敏锐,迅速听出,来人当是两个,一高一矮,一重一轻,那个脚步轻盈许多的,似乎是个女孩,恐怕连少女都算不上。
“哈哈哈,冯兄好兴致,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
人未至,声先闻。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衬着这个很有磁性的男中音,口中虽然说的是调侃之语,闻之却令人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