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宫逸轩“死而复生”事件,已经过去一天两夜了。越国公府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相对于从前,人们多了许多谈论的话题,私下相聚时,少不得要提到“冯郯”二字。
一些事情以讹传讹,忽悠了不少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这些与“冯郯”相关的话题,便如同丢进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激起那许多本不该存在的淡淡涟漪。
老太太身边的青岚姑姑和涟漪姑姑成了府里头最忙的人,短短一天时间,两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大丫鬟便四面出击,惩治了无数咬舌根的下人。只是两位姑姑显然不知道,越是重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就越难以平息。
如今不过一日两夜的工夫,越国公府小公爷成为“哑巴”的消息便已经风满全城了,据说还有好事之徒编了歌谣教给城中孩童传唱,这些事情,下人们即使知道,也不敢说给老太太,生怕惹祸上身。
将门世家的女子,可不像寻常士大夫家的小姐夫人那般好说话,老太太戎马半生,乃是南朝出了名的女将军。临到老了,就疼这一个长子嫡孙,城中那些污秽言语若是传入老人家耳中,那还了得?
至于小公爷乃是色中饿鬼,假死“一日”后,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脱光了衣服找花姑娘的事情。金陵百姓们表示没什么好新鲜的,小公爷一直不都是这种人么?
顶着冯郯的身份,宫逸轩此时也是郁闷异常。虽然没有人自找不快的将以上些许事情告诉他听。但是自从诸事初定之后,他一直在脑中翻阅冯郯的记忆,这些如同黑白老照片一般的记忆碎片虽然凌乱,却也清晰的告诉宫逸轩,自己到底附体了一个什么样的恶棍。
冯郯乃是越国公府的长房独子,而父亲冯梁又是家中支柱!官居上柱国大将军,兼领南梁为抵御北燕南征而特意筹建的汉上水师,与当今圣上一同长大,位高权重自不多言。
家中有祖母和母亲溺爱,外面有父亲撑腰,使他自小就养成了随心所欲,进而藐视伦理道德,且毫无是非观念的性子。这位小公爷,恐怕除了对父母和祖母还算孝敬之外便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整个人拉出去枪毙五分钟都不为过。
“附体进了‘主角’存在的剧情,且此时附体,必定与主角因果牵连。原主本身又是大奸大恶之徒,很明显就是要被‘主角’弄死的货色,我的命好苦哦。”
宫逸轩一身月白儒衫,手拿山水折扇,因为原主未及弱冠,一头长发仅是简单的束在头顶,以金玉发箍固定。屋外晨风拂过,拂动着他的衣带,当真是飘飘欲仙,好一位浊世佳公子。
当然,请忽略躲在远处悄声议论的丫鬟,和走路都要特意绕开翠竹居的几位中年肥胖仆妇。
后花园小镜湖边的翠竹居一直是老太太的礼佛静心之地,前日宫逸轩一身剑气,将他的琳琅阁切的四处剑痕。老太太亲自发话,让宫逸轩搬到翠竹居暂住,不知惹得府内多少人嫉妒红眼。
“禀小公爷,这位姑娘外伤未及筋骨,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刚刚为乔薇诊脉的老大夫捻着长长的白胡子,看着宫逸轩欲言又止。
这一声,也将思想跑马的宫逸轩拉回了现实,碍于《太虚无形剑》初入门时的“闭口剑炉”,此时他根本无法说话,只得以眼神示意老大夫继续说。
《太虚无形剑》乃是直指剑道的法门,即使刚刚入门,又岂是寻常?宫逸轩不自觉的,双眸之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剑意,老头子被宫逸轩一瞪,便如同遇到了天敌的小动物,全身寒毛倒竖,背后几乎是一瞬间便被冷汗浸湿。
“小,小公爷。”老大夫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止住发软的身躯,差点没给面前的青年跪下去。
似乎是无法理解这种诡异的情形,老大夫连珠炮一般的快速说道:“这位姑娘之所以发热昏迷,乃是被寒气入体,似乎又经历了剧烈的七情变化,恐是伤了元气和根底。以老朽些许微末伎俩,怕也只能将她的性命吊着,至于治疗,哎,请恕老朽无能啊。”
说完,老头子匆匆背起药箱,丢下了一句“回医馆开完方子,自会命童子将配伍好的药包送来”,便匆匆离去了。
宫逸轩也察觉到了老大夫的失态,略一思索,便想到了缘由。但还未等他道歉,老大夫便以不合年龄的速度飞也似的跑出屋去,令宫逸轩看得目瞪口呆。
此时他百脉俱通,剑元流转毫无阻滞,直接由丹田上升,汇于“闭口剑炉”之中,又有无上剑意于紫府神庭垂落,融合剑元,“炼唇为匣,铸舌为剑”的过程正在缓慢进行,口中一点锋芒逐渐壮大,先前不经控制,力量稍稍外泄,便把老大夫吓得奔逃。
宫逸轩意守紫府,神识探出,开始有意识地收敛周身的锋芒之意。这时,先前不知藏在何处的残剑突然跳了出来,直接落在紫府中央,鸠占鹊巢一般将朦朦青光洒遍四方。似乎是因为宫逸轩所拥有的剑意本就属于残剑,因此它的行为毫无阻碍,宫逸轩无法控制的外泄剑意被它统统吸附入紫府,只余一道剑意灌入“闭口剑炉”,并不阻碍舌剑的铸造磨砺。
见此情形,宫逸轩颇感无奈。残剑与自己虽为一体,但是向来不由自己掌控,如今整出这一出,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去多想,这是宫逸轩的习惯,如今残剑替自己解决了力量外泄的问题,那是再好不过,心下虽有疑惑,他却并不想去深究,只要残剑不害自己便是。
再去看躺在竹床上的乔薇,那惨白中透出一抹病态红润的美丽小脸,竟然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吸引力。不同于鬼妻子李韶音的冷,乔薇便如黑夜中的一团火,即使是昏迷之中,也是如此的炽烈。
宫逸轩轻轻将她头上的棉布取下,重新浸入凉水,然后给她敷上,心中叹息道:“一个船家的女儿,长成这样,即使不遇到冯郯这个二世祖,早晚也是个祸患啊。”
许久,也不知道替乔薇换过几次冷敷,宫逸轩蓦地想起先前被“冯郯”母亲大骂的太医,精神一振。
刚才延请的那位老大夫虽然是金陵城中赫赫有名的神医,却也不一定能及的上太医院的正牌医官。
阴间因为老鬼新鬼混杂,繁体字依然占据了主要地位,在阴间工作两年,宫逸轩的繁体字倒也写得。此时想到做到,便赶忙铺纸研墨,在宣纸上写出了歪歪扭扭的“太醫”二字。
“嘭嘭!”
他猛敲了两下桌子,正在屋外候命的小厮来顺赶忙跑了进来,狗腿般的躬腰行礼道:“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宫逸轩不屑地瞥了来顺一眼,也不多言,随手便将宣纸递给他,下巴一点,示意他速速去办。
来顺看到宣纸上狗爬般的两个大字,脸色涨得通红,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冯家老祖没有文化,随着梁太祖以弓马起家,这才打下了偌大的家业。后来几经朝堂起落,老祖吃够了不认字的闷亏,临死时留下遗言,冯家自此以后,无论主仆,皆需认字。
如今两百多年下来,冯家一直奉为家训。冯家仆役虽不说学富五车,但是写几个大字倒是手到擒来。来顺能被派到小公爷身边当差,学识自然不差,此时见了宫逸轩的字迹,真当是无语异常。
宫逸轩看到来顺反应,也是脸色通红,抬脚便要踹过去。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如今百脉俱通,丹田之中剑元磅礴,举手投足间皆有大威能。思及此处,恐伤了小厮性命,这才一甩袍袖,摆出一副怒意勃发的姿态。
来顺果然惊觉,后怕地看着面前的小公爷,想到他整治下人的手段,心中惊惧不已。
“大少爷恕罪,恕罪!”
来顺以头抢地,全身几乎趴在了地上,一时间,翠竹居中只剩下了额头触地的咚咚声。
宫逸轩心中诧异,手上却也不慢,上前一把提起来顺,右手扭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猛点宣纸上的两个狗爬大字。
来顺一惊,见到宫逸轩的动作,也顾不得耳朵上的疼痛,心下微喜,知道少爷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只是让自己赶快去办事。
“少爷是身子不爽利了?”来顺问道。
宫逸轩摇了摇头,松开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乔薇,又指了指“太医”二字,眼神中透着催促。
来顺倒也机灵,忙道:“少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说完这话撒腿便跑,如同猴子一般,速度较之先前的老大夫也是不遑多让了。
“我是瘟神么?”见到一老一少两人反应,宫逸轩心道。
。。。。。。
与此同时,越国公府斜对面的一处小巷巷口,有一名十三四岁大小的少年乞丐正蹲在墙角的阴影之中。他一只手插在破烂的衣襟中,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拳头,乱发之下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国公府的朱漆大门。远看毫不显眼,与满街的小乞丐无异,但是稍稍靠近,感觉敏锐之人,便会觉得背脊发寒,不自觉的远离他。
乔生就这样蹲在这里,已经过了足足七八个时辰,身上晨露厚重,将他褴褛的衣衫浸的湿重。但他没有动,右手更没有离开衣襟中的牛耳尖刀。
“冯郯!”
不知第几次默念这个名字,每次回忆道父亲被恶奴暴打致死的惨状,和姐姐被掳掠的欺辱,乔生便觉得一团烈火似要冲向顶门,直激得他双目通红,欲要重进面前的府邸,将看到的一切毁灭,将一切的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直冲进去,莫说报仇,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以前常在茶馆外偷偷听书,也向往过古之刺客的传奇事迹。他虽然没有那等业艺,却将“一击致命,远遁千里”的刺客要旨记了个十成十。
他要等,等冯郯出府!自己从小跟随父亲在江上撑船,虽不是武林高手,却也有一把子力气,想来冯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必然躲不过自己的刺杀!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自侧门中走出。乔生认得此人,正是冯郯身边的长随来顺,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但此人一向不离冯郯左右,乔生见得他,心头一振,就要摸过去。
“唔!”
刚要起身,蓦地一只手掌捂住了乔生的嘴巴,同时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部。
乔生只觉一股巨力将他拉扯向后,转瞬间巷口飞退,他双脚几乎离地,无声无息的被拖到了小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