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蒋德全飞奔在金陵皇宫的亭台楼阁之间,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这寂静的宫城中传出很远。
期间有侍卫巡逻,认得是奉天殿内丞大太监蒋德禄的干儿子,心知或有大事发生,便也不去阻拦。
又穿过数道宫门,蒋德全这才放缓了脚步,平息了一下纷乱的呼吸,理了理头上的黑色纱帽,这才小跑进一处宫苑。
“啊!”
“哎呦!”
哪知刚转过一片翠竹,蒋德全便一头撞在了一团黑影之上,好在他年轻立壮,脑子虽然有些懵,身子却只是晃了晃。
那黑影反倒被撞得连退了好几步,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哪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
黑影一声惨呼,口中喋喋不休地低声骂道,声音尖细熟悉,听得蒋德全出了一身的冷汗。
“干爹,是我,德全啊。”蒋德全手忙脚乱地跑到跌倒在地的黑影身边,小心地将他扶起,借着宫殿窗棂中透出的昏黄灯光,才看清黑影的容貌,不正是自家干爹,奉天殿内丞蒋德禄么。
“啪!”
蒋德全脑门一疼,心知是干爹的手笔,根本不敢动弹。他自十岁入宫,便随侍在蒋德禄左右,心知老太监性情,此时若是喊冤叫屈,少不了要多挨几下。
“赶着投胎啊!小兔崽子,你干爹这把老骨头,早晚交代在你手上!”看着干儿子的憨样儿,蒋德禄忍不住又给了这小子一个脑瓜崩,好半天才从跌倒的疼痛中缓过劲来。
蒋德全帮蒋德禄拍打着身上微不足道的浮土,赔笑道:“干爹正值壮年,我看再活个百八十岁不成问题,可不能说这些丧气话。”
借着昏黄的灯光和今夜并不明朗的月色,蒋德禄能够看到干儿子眼眸中的真诚,心中也有些发软,十余年相处下来,感情自是深厚的,恐怕比之民间的父子亦不遑多让。
“哎,”长叹了一口气,蒋德禄拍了拍干儿子的肩膀,“再活百八十年,那不成了妖怪了?小兔崽子,这么着急的跑过来,可有要事?”
经蒋德禄这么一提醒,蒋德全猛然想到自己的目的,连忙说道:“活了!”
“啪!”
又是一个脑瓜崩落到蒋德全的额头上,蒋德禄气得直瞪眼,“活了?什么活了?你要将为父气死不成?”
蒋德全也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解释道:“是越国公家的大公子,刚才外朝传讯过来,说是又活过来了。”
蒋德禄闻言一惊,手一用力,差点将纱帽上的垂穗给拽下来。
“消息可准确,鲁连那老不死呢?他怎么说?”
“鲁公公,呃~”蒋德全一阵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蒋德禄眼疾手快,一把扭住干儿子的耳朵,怒道:“有屁快放,别跟我在这儿打马虎眼!”
蒋德全咬了咬牙,暗道了一声对不住了,才道:“鲁公公昏过去了,是被安氏兄弟抬回来的。那俩小子拜托儿子不要外传,恐坏了鲁公公名声,所以。”
“不能外传?我是‘外’吗?”蒋德禄揪耳朵的手劲加大。
“哎呦哎呦~”蒋德全痛呼求饶,“干爹怎么是‘外’,儿子这不是从实招来了么,干爹手下留情,耳朵要掉了。”
蒋德禄狠狠地又扭了一把,这才松开手,恨铁不成钢道:“说说,怎么回事儿?”
蒋德全揉着耳朵,委委屈屈道:“安氏兄弟说,鲁公公本来就要动手做那个什么‘美人烛’了,结果死了好几个时辰的冯家大公子突然就从床上坐起来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那俩小子也说不清,只说鲁公公吓晕了过去,所以才被两人抬回来了。”
蒋德禄沉吟了一会儿,突然一脚踹在干儿子屁股上,道:“兔崽子,还在这里杵着作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赶紧滚蛋!”
被踹的一个踉跄,蒋德全也不恼,给干爹随意地施了礼,兔子般地飞奔而去,转眼便消失在宫门深处。
蒋德禄在昏暗的竹林阴影中站了一会儿,听着不远处宫殿中传来的丝竹之音,喃喃道:“这风波来得快,去的也快,陛下当能安心了。”
说完,蒋德禄便转向殿门,无视了门口看护的宫女,他轻轻的扣了扣门环。
“咚,咚。”
丝竹之音为之一缓,许久,内中传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
“蒋德禄吗?”
蒋德禄闻言,神态愈发恭敬,只见他躬下身子,低声道:“正是老奴。”
“嗯,进来吧。”男子懒散随意的声音依旧,内中却透出一股奇异的,令人不容置喙的威严感,与语气自相矛盾。
轻轻推开宫门,蒋德禄缓缓步入其中。只见得殿中布置雅致,纱曼悬空,被门外的清风一吹,纷纷飘飞舞动起来,宛如置身于迷幻的海洋一般。
正殿四角,有黄铜仙鹤衔炉而立,内燃熏香,有青烟渺渺,异香阵阵,似人间仙境,居之忘返。
随着蒋德禄进殿,内中舞女与乐师次第退至偏殿,只余殿中珠帘后一座巨型床榻上的一男一女,正彷若无人的相互亲热缠绵。男子上身****,下身只穿中衣;女子衣衫半解,仅剩的一件半透明纱裙,根本遮不住外泄的春光。
“吾皇万岁,瑾嫔娘娘千岁。”蒋德禄小步挪至珠帘前,大拜于地,重重地一头磕在地板之上,即使有上好的华贵地毯缓冲,依然令他脑门生疼。
皇帝没有答话,只是自顾自地将脑袋埋在女子胸前的丰腴之中,一双大手不住地在玉人周身游动,惹得怀中人儿的呼吸逐渐粗重。
“陛下?”兹事体大,蒋德禄不敢迁延,只得小心询问道。
“哎~”皇帝发泄般的在女子胸前猛吸了一口,长叹一声坐了起来,手揽佳人,双眼迷蒙地看着蒋德禄,眉宇间倒也没有什么气恼之色,“蒋德禄,何事啊?”
蒋德禄见皇帝终于有了回应,心下也是一松,连忙答道:“禀万岁,越国公家的大公子,说是又活过来了。老奴觉得兹事体大,这才搅了陛下兴致,罪该万死。”
梁帝澹台永闻言一愣,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轻轻放开了怀中的瑾嫔,末了还不忘在爱妃的胸前摸了一把,轻声安慰道:“可人儿,先去寝殿等朕,一会儿朕就过去,乖。”
瑾嫔闻言,顺从地笑了笑,向澹台永抛了个媚眼,优雅地起身,自有宫女将宫装披到她身上。
瑾嫔摇曳着妩媚的身姿经过蒋德禄时,和善道:“内丞辛苦了。”
看着面前美人乍泄的春光,蒋德禄赶忙低下头去,却又见到一双如玉般的莲足半遮半掩在裙摆之下,一粒粒脚趾如同美玉,温润无暇。
“娘娘言重了。”蒋德禄年过五十,又是阉人,但遇到此等境况,也感到有些窘迫。
“可人儿,莫要逗弄蒋卿了。”适时地,澹台永开口为蒋德禄解围,瑾嫔轻笑两声,如同花蝴蝶一般飘然而去,也让蒋德禄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待正殿之中只剩下主仆两人,澹台永才道:“起来吧,你我之间,无需这等俗礼。”
蒋德禄再次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道:“礼不可废,陛下莫怪。”
“你啊!”澹台永摇头起身,蒋德禄赶忙将龙袍披到他身上,小心伺候着,没有一丝的怠慢。
澹台永披着龙袍,在正殿之中来回踱步,蒋德禄亦步亦趋,场面出奇的和谐。
许久,澹台永叹了口气,似乎是一块大石自心中搬开,口气也轻松了许多。
“本以为山雨欲来,未曾想,这不及三个时辰,便雨过天晴了。”
蒋德禄看着有些欣喜的皇帝,心下酸楚,道:“也是陛下洪福齐天,如今大战在即,朝局经不得一丝风浪了。”
“连你这阉人都懂,朝中的诸公却不懂,你说咱们大梁的气数,是不是尽了啊?”澹台永走到一尊仙鹤香炉之前,无意识的用手扶弄着冉冉升起的青烟,双眸深沉。
“陛下!”蒋德禄闻言面色大变,刚要下跪,却被澹台永一把架住。
“说笑的,你还当真?”澹台永笑道。
蒋德禄用袖子踩着额头上的冷汗,后怕道:“老奴胆小,陛下您要是再吓唬老奴,老奴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哈哈哈!”澹台永看着蒋德禄面色惨白的模样,突然大笑起来,“就你这老东西会搞怪,如今国事艰难,有你在身旁时常逗逗朕,朕也能多活几年。”
蒋德禄附和着笑了两声,心中无奈,这位天子自小便由自己伺候,但是自己到现在,也难以把握住他心中的想法。
澹台永笑完,这才说道:“天佑我大梁啊,冯郯这小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哼,荆襄那边,怕是要生变了。”
蒋德禄能够明白皇帝的担忧,安慰道:“陛下勿忧,老奴想着,即使冯小公爷有个三长两短,冯公高义,当不会怨恨陛下。而且,冯公老母妻女皆在金陵,想来,也不会有过分举动。”
“冯梁此人,你不了解!”澹台永冷冷一笑,忆起诸多往事,不免有些唏嘘,“朕与他一同长大,虽不说完全看透他,但是他的性情,朕倒能揣测一二。此人刻薄寡恩,心性凉薄,谁都没有他自己的性命前程重要。天下间,恐怕也就冯郯这个独子能让他牵肠挂肚了。”
“陛下的意思是,若是冯小公爷没了,冯公必~?”下面的话蒋德禄没有说出来,但隐含的意思却表达的清清楚楚。
澹台永目光微冷,继而又恢复平静,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鬓角,叹息道:“他可不是为君王效死的人。”
蒋德禄闻言,刚刚止住的冷汗再度流了下来。如今北燕二十万大军在两淮秣马砺兵,若是被朝廷椅为柱石的汉上水师生变,这大梁的江山恐怕。
“若是将水师兵将的家眷都迁入金陵。”蒋德禄出主意道。
澹台永挥手止住了蒋德禄下面的话,笑道:“我大梁以仁孝立国,若是行此小人之举,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老奴失言。”蒋德禄躬身道。
澹台永目光深邃,披着龙袍,踱步走出正殿。殿外把守的宫女太监相继跪倒问安,他也没有理会。
愣愣地看着暗淡的月光,越过宫墙,他目光如电,直射向无尽远方。
许久,澹台明轻声道:“这几天,让十三娘去看看那小子,也好教他收收心,别在外面野惯了,将来尚了公主,皇家脸面何存?”
蒋德禄闻言一滞,觉得皇帝的心思愈发深沉,不动声色道:“老奴省的,明日便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