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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慈行普度(下)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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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敲响之际,庆山和一鸣两人已经在中吴府城内,帮助贞素等众师兄们布置和准备即将举行的法事道场,忙活了近一个多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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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布凡道人特意关照,让连日来疲于赶路的两个孩子入城后在暂居之地休息。庆山和一鸣却自告奋勇,参与到贞素他们的准备工作中去。眼见本就熟门熟路的一鸣跟着庆山一起,和大伙忙得不亦乐乎。布凡也就不再多言,私底下悄悄弄来了些许温热的饭食,让一众弟子得以饱餐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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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响罢,日落西山。一转眼,天光尽收,夜幕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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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儿开始了,无论发生什么,你两都不可擅自行动。记住了?”

穿着正儿八经的法衣,布凡很有些小心翼翼,又略显吃力地蹲下身来,在距法事正式开始之前,跟一鸣和庆山又嘱咐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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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记下了。”

一鸣跟着师兄庆山点头答应之际,看着难得穿戴齐整的师父,伸手摸了摸崭新法袍的衣角,一边捂着嘴,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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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事别慌张,没事的。”

布凡摸了摸一鸣的脑袋,又满脸慈祥地看了看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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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庆山于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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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嘱完,复又折回多说了一句的布凡道人,冲着一鸣和庆山笑了笑,随即起身往法坛走去。一旁侍立的一众茅山弟子也都整装待发,看着穿戴齐整的师叔祖宣布仪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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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置身法阵中央的布凡道人,手持长剑,法铃,正口念祝词,步罡踏斗。边上的一鸣,虽也同样关注,脑子里却是闪过一丝杂念。方才师父再三嘱咐,此举有别以往。而且,他还留意到师父说话时的口气清和,显然并没有如往日那般酗酒在前。这让一鸣颇为介怀,便无端猜想着此次是否真的非同小可,又或者只是徒生的多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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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开始的仪轨,过程繁复拢长,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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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平日,置身于达官显贵的府邸,那些个脑满肥肠的富贾豪绅们,脸上定是会显出鄙夷的神情,很不自在的焦躁起来。但眼下,围观在旁的除了一众远道而来施以援手的道家子弟之外,便是冒险折返城内的当地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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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越国战事渐息,唐国境内诸多寺院道观都纷纷派出人手,深入越境,与当地僧众及道友一起,救济难民,重建家园。中吴府因屠戮最重,所以聚集了众多前来帮助超度亡人的僧侣和道士。久而久之,原本唯恐避之不及的当地民众,耳渎目染,口口相传之下,便也纷纷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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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善男信女们,素闻茅山名道辈出,法力高强,这才在遭逢屠城之祸之后,铤而走险,置身唐军严苛管制下的中吴城内,为亡故亲友家眷祈福,求得往生超度。这些被悲伤与惊恐时刻缠绕于心的个普罗大众,这会儿全都心怀敬畏之心,跪于法坛四周,不住地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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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无论司职礼乐,还是维持秩序,在场的一众道家弟子也都毫无懈怠,一丝不苟。因为从小就跟在师父布凡道人身边,四处给人做法事以求温饱,一鸣对于仪轨流程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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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虽然不曾见识,却也看得聚精会神。面对如此漫长的过程,尚且算是仍有些新鲜感,故而并无太多厌烦的情绪。相反,因为近日频频目睹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枕藉的惨状,其内心愤恨不平,继而立誓发奋。因而,此刻也是踌躇满志,虚心求教,别无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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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值的更夫,敲响了一更的竹板。人们这次回过神来:法事已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在场的信众里,终于也有人忍不住悄悄地打起了哈欠。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带动了不少人哈欠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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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和一鸣,如故的在旁观看,虽也倦怠得很,却仍旧坚持着。布凡道人却是停了下来。招呼之下,贞素换上法袍,上来接替主持仪式。两人一上一下之际,一众弟子纷纷开始劝退在场围观的普通百姓。很快,偌大的空地之上,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座法坛以及仍留在场内的十多名道家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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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换上平日的行头,一时宽松惬意,便自顾地取下腰间的葫芦,忙里偷闲,来上一口老酒,过过嘴瘾。一鸣在远处望见了,忍不住愁眉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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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两人以为今晚就此平安无事之时,十方法阵周围,原先布置系挂的一组铜铃,突然剧烈摇晃,发出一阵急促且,刺耳的清脆。在场等候多时的一众茅山弟子,顿时精神抖擞,起身直立的同时,一起将目光齐刷刷地移去了布凡道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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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布凡道人放下手中酒壶,别于腰后,略整衣衫,随后便大喝一声:

“茅山弟子听令,即刻随我前去,捉鬼辑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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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得令!”

随着布凡轻踏灌木矮枝,纵身而起,跃上高墙,诸位得授泰山令的茅山弟子,纷纷紧随其后,与在前疾行的布凡道人一起,飞檐走壁,穿梭于层峦叠嶂一般的屋舍房顶,往城中腹地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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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法坛上,一转眼只剩下仍在作法念词的贞素,以及三两礼乐仪仗。由于事发突然,一鸣顿时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倒是庆山反应飞快,赶忙拉着师弟一鸣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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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鸣,这边。”

庆山跑的飞快,一鸣回过神来,就跟着一路飞奔而出,倒也没多问,为什么师兄会如此确定师父他们前往的确切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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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处处残垣断壁,薪火废墟,横穿数个街区之后,渐近的打斗声,让一鸣和庆山都不约而同的警觉起来,双手握拳,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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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响已然近在咫尺,一鸣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间或有砖瓦跌落,一鸣只得跟着师兄庆山左右躲闪,虽已蓄势待发却又无计可施,于是免不了焦虑起来。相比一鸣的毫无头绪,庆山虽也看似没有方向,却仍指挥着一鸣东奔西走,四处寻觅布凡道人及一众茅山师兄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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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打斗之声再次接近之际,庆山踩着断墙,腾空高高跃起,察看究竟。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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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皓月当空,星光满布的晴朗夜空之中,布凡道人正手施握诀,口中似乎振振有词,高悬于一众茅山弟子之上,施术布阵。在他底下,一众领受泰山令的道家弟子正列阵持剑,穿行于剑阵的方寸之间,激烈拼杀。而那被众人围困于中央的,庆山未能看得真切,却是依稀辨识出那团漆黑且不可名状之物的表面,似乎布满了尖牙和散发着绿色萤火般诡异光芒的眼睛,经由打斗,发出一阵阵沉闷的低吼和四溅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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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下落,庆山突然意识到,自己已被满溢寒光的眼睛所盯上,只见那团妖物突然发力,挣脱众人的围困的同时,迅速向庆山飞来。而几乎同时,高处的布凡道人也注意到了在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庆山。庆山眼见布凡道人与自己四目相对,在回过神来时,那团妖物已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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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庆山心中暗吃一惊。急忙借下落之际,做出应敌备战的姿态。正当他准备放手一搏之际,只听得不远处响起布凡道人的一声大喝:

“甲子鸣雷神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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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刚一落地,未及站稳,便只听得一声巨响,面前出现的那一团荧光四溢的妖物背后,同时应声而起的一道闪光里,现出了一个人形来。随着那人复又重重落地,引得一声轰响的瞬间,路面崩裂塌陷,引得周围石砾飞溅,尘土腾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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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眼疾手快,一个侧扑,抱着毫无反应的一鸣,顺势滚去远处。再起时,护着一鸣的庆山,这才回头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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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神君,鼠首人身,高近二丈,身无片甲,长袍飘逸。手持一杆银白长枪,直插那团妖物正中。枪上电光火石,劈啪作响,溅射到那团妖物之上,引得阵阵哀嚎,其覆身其上的那团漆黑浓雾,渐渐褪去,不消片刻,其真面目便即可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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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那妖百口百牙,遍布全身。面目虽是狰狞可怖,这会儿瘦小嶙峋的躯体被神兵贯穿,却只剩下怪叫的份了。而轻松制服此妖的神君,仰头一阵大笑。如此,庆山这才看清,那神君面上,眼眶里并无眼珠,而是一双小手正挥舞乱动!小手掌中,各存一眼,此刻,也跟着弯成了新月,闪耀着点点金光,在空中一阵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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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缓过神来,却眼见护着自己的师兄庆山,此时正瞠目结舌的望着前面墙头塌方的碎石陷坑,惊惧万分。当被轻拍了肩膀之时,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打了个寒颤。如此情状,令一鸣很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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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师兄,师兄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竟如此慌张?这可不像你啊,呵呵。”

一鸣打趣的说道,试着想缓解一下庆山莫名的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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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这边未及开口解释,那边神君长枪刺中的妖怪,突然幻化回一团雾气,自兵刃上奋力挣脱,再次往别处逃窜开去。方才还大笑的神君,于是不紧不慢的收声作罢,轻蔑一笑之后,便化身一道惊雷闪电,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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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坐躺于街心的庆山便看着房顶上,一众茅山弟子应声飞跃而过,紧随神君其后。后至的布凡道人,背着双手,立于矮墙之上,神情严峻的看了庆山一眼,随即也飞身追了上去。留下再次与之刹那间四目相对,惊魂未定的庆山,收回胆怯的目光,瘫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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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究竟怎么了?”

一鸣一个劲的追问,庆山却仍心有余悸,以至于充耳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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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过了片刻,平复下来的庆山,就迅速镇定下来。赶忙起身拉着一鸣就又追了过去。

“走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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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心中疑问重重,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跟着师兄一起奋力奔跑在城内街巷之间。间或,他还会时不时地瞄上庆山一眼。看着师兄神情坚毅,不复慌乱无神,一鸣于是也安心了不少,就干脆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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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布凡道人及一众茅山弟子围困妖物的现场之时,庆山已经沉稳了很多。二话没说就翻上墙头,跟一鸣一起爬上了一处房舍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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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一鸣一并远眺的方向,庆山望着一鸣不曾得见的激烈的打斗场面,双手握拳,踌躇不决。一鸣则看着师兄沉默不语的脸上表情复杂,复又远眺了几回,仍是一无所获故而,心里忍不住生起一阵压抑和急躁。远处并无人迹的废墟之上,不时地传来围墙崩落,屋舍塌陷的阵阵轰响。庆山眼里的刀光剑影,在一鸣看来也不过是不绝于耳的阵阵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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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雾化的妖物,此刻化整为零,变成数只个头矮小的,尖牙利嘴的小怪,正和个头较大的本体与甲子神君缠斗时一样,分别与底下一众茅山弟子一个一个的单打独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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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勇武,战力亦是可观,布凡道人置身法阵之外,眼见那妖物渐渐不敌,显出颓势,便急命众弟子改变阵列,收缩阵型,以期将分化开来的小怪,聚而歼之。眼看大功告成之际,那妖物故技重施,诸多分化而出的小怪同时雾化,散去各处,伺机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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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众人措手不及之际,自庆山附近窄巷疾行而过的一众僧侣,及时出现在了道家弟子捉妖的现场。只见众僧在地面上散开,迅速围成一个大圈。顿时而起的诵经之声,响彻云霄。而四下逃窜的妖物,纷纷被震慑,停滞于空中,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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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见状,再施握诀,口中念念有词,跟着在众人鏖战之地,凭空生起一面金光灿灿的巨型的八卦图案,只见那平面之上的金色八卦,一阵翻转,顿时出现的一枚巨大的金色球罩便自下而上,自四周八方聚拢收紧,迅速穿过众弟子的身体,行将把一众妖物一网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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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出阵阵哀嚎的同时,落网的妖物也渐渐重塑身形,相互挤压堆叠之下,再成一体。穷途末路之下,那狰狞的百口百牙,撕咬拉扯的同时,并不断的雾化分解,又被迫收拢聚合,周而复始,做着最后徒劳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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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神君一枪刺来。金色球体,应声而破,化作一团金光四溅崩落。而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啸叫,那被围攻多时的妖物终于神形俱灭,也从原本狰狞的面目,化作一枚悬浮空中,泛着幽光的小巧凝珠。然后被上前来的一位茅山弟子,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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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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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的战斗终于尘埃落定。庆山看着远处,高大的甲子神君大笑之余,接受了一众茅山弟子跪拜,之后便化于无形,消失在了夜幕里。布凡道人此时也从高处缓缓落下,和众弟子下到地上,与前来相助的一众佛门僧侣会面。庆山见状,赶忙跟一鸣一起下来,一路奔跑着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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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得见师父的一鸣,有些激动,上去便是连珠炮似的一同追问。惹得在场的道家及佛门弟子一阵轻笑。布凡便让庆山将一鸣拉去一边,自己和众弟子一起向出手相助的佛门僧众一行,抱拳施礼,以示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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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和庆山这才看清,面前这些自称来自九华山化城寺的僧人,个个身材魁梧,体态健硕。全都身穿素袍,外披鳞甲,手绕布带,脚缠绑腿,或持锡杖,或握哨棒。一看就知道,都些是历经磨练,久经沙场的个中高手。而一旁的布凡道人,对话中亦是对地藏菩萨道场的九华山佛门赞许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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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指化城,再图精进。’化城寺乃九华山佛门开山祖寺。高僧金地藏,肉身不坏,俨然菩萨示现,名声远播。‘陵阳九子’,更是名震江湖。在下久仰,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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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俗世虚名,何足挂齿。九华山位列道家‘七十二福地’,居位三十九。小仙翁葛洪,亦曾在此修行。如今,上清茅山宗,高道辈出。久闻布凡道长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功法高深,器宇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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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幸得高僧相助,捉妖之事方得圆满。在此谢过诸位。”

“承让,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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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越国亡灭,境内寇乱猖獗,妖孽丛生。还望诸位多多留意,小心提防。”

“多谢大师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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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衲尚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大师相助之谊,我等铭记在心。日后有缘,必当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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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慈航普度,光照万千。”

“大师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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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道长如若得空,他日不妨携弟子来我九华山一叙。……”

高僧话至一半,看了布凡道人身旁的庆山一眼。而庆山见状,本能地将目光移至别处,仿佛有意回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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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大师相邀,贫道恭敬不如从命。待此次出行事毕,定当前往讨扰拜会。”

布凡道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庆山,然后拱手施礼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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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诸位请留步。”

“大师慢走,请。诸位,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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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僧团之后,布凡一众便返回了法坛。得知顺利完成捉妖任务的贞素,在完成拢长的法事之后,终于松了口气。经由布凡道人安排,众弟子帮着拆除清理现场之后,便都下去歇息去了。一鸣和庆山于是也跟着布凡道人一起,回到了住处,准备就寝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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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临时的居所,实为塌去半边的一栋民舍。因为城区当日多半被劫掠焚毁。如今完好无损者寥寥,且都被用来安置被强制迁来的民众。剩下为数不多的此类民宅,则成为远道而来的诸多道士僧人的暂避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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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门户位置的墙体已然无存,剩下的三面也岌岌可危,到处是清晰可见的裂缝和空隙,已经烧断的房梁连同屋顶一起倾去一边,靠着半截矮墙,勉强支撑着,算是暂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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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一鸣和庆山协助,布凡道人借助捡拾来的砖瓦木块,堵上了几处大的缺口,复又借助炭木稻草,和上泥巴,将多处细小的空隙填补之后。这半间草庐,便算是成了一间宜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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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让庆山和一鸣二人盖上毯子和茅草,居于砖瓦草垫铺就的高台之上,自己则在一旁地上就寝,顺便生起小团篝火,以消解近日连绵细雨,带来的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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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在被窝里的一鸣,挨着师兄庆山,一起侧卧着,听着底下布凡道人每晚例行的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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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入夜时的那场捉妖战斗之后,一无所获的一鸣,以及心有余悸的庆山,这会儿也都还沉浸方才的光怪陆离的场景之中,难以自拔。对于布凡道人所讲的道家经义内容,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毫无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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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久便也停了下来。在沉默了半响之后,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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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率队收妖,虽有波折,好在也算是有惊无险。”

布凡话头一起,便引得庆山和一鸣两人的注意。一鸣更是坐起身来,裹挟着毯子急着蹭到师父过来,想听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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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掏出酒壶,正欲饮用,但见一鸣笑嘻嘻的把脸凑了上来,便眯着眼睛停了片刻。随即继续叙述起之前的整段经过来。一鸣听得入神,也因此茅塞顿开。终于知晓了,自己但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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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人鬼殊途,阴阳相隔,本是两不相见。而身为道士,虽是凡胎,却可依凭法术,得觅鬼神踪迹。此乃茅山鬼眼通神之术。施术者经由手施握诀,口念密祝,便可开启鬼眼,一窥周身四方现身的鬼怪神仙。世间灵物精兽,亦逃不过此术之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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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行捉妖之事,为避免伤及无辜,并困住妖物,捉妖道士必开结界。所谓结界,亦可称为法阵。其小可为方寸,其大可至数里,全凭施术者的修为及对应妖物的强弱大小而定。一旦布下法阵结界,捉妖之人一经进入,便会在凡人眼中消失,妖物亦然。而不持密祝,不知法门的外人,即便置身阵中也不能得见捉妖道人和妖物的踪迹,以至出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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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一鸣自顾地在一旁泛着嘀咕。身旁的庆山却是若有所思一般,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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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喝过一口,放下酒壶的同时,瞄了庆山一眼,并未多言,倒是转去一鸣那边,心平气和,不厌其烦地答对着一鸣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而庆山却是全程敷衍了几声之余,便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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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学艺不精,根本不懂什么结界布阵之术,且并未开启鬼眼,却将捉妖缠斗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在旁观摩之际,不仅被布凡道人撞见,似乎又被前来协助的九华山高僧察觉。佛道两位高人却守口如瓶,并未道破。对此,心中本就充满疑惑的庆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一直和自己同行的师弟一鸣,全然蒙在鼓里,庆山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透露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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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睡下,布凡道人仍旧对捉妖现场撞见庆山置身结界之事,只字未提。而在不停的追问之下,听闻了师父布凡口中所述的各种道法咒术的一鸣,虽是一知半解,却也饱览了大概,自觉心满意足,趁着连日来的疲惫,便安然入梦了。庆山应允之后,也侧身躺下,却是背对着布凡道人及其一旁的篝火,独自面对着漆黑的土墙,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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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独饮着水酒,眼中注视的火苗在面前蹿腾。而之前捉妖时的种种画面,也或隐或现,闪现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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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一众弟子正在法阵之中围剿妖物。布凡高悬空中,眼角余光,却是注意到不远处的房顶上出现了庆山和一鸣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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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物几近缠斗,哀嚎阵阵,突然发力,挣脱包围,径直往一鸣二人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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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布凡暗吃一惊,急忙变换握诀,另行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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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鸣雷神君何在?!”

随着一声大喝,凭空而起的一记惊雷,响彻云霄。电光火石过后,感应布凡密祝而现身助战的甲子神君,手持银白长枪,重重落地的同时,兵刃直刺那团妖物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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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制住的妖物,拼命挣扎,却是冲着庆山一鸣两人一阵嘶吼嚎叫。面目狰狞可怖,令庆山惊惧万分,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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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弟子未及赶到,妖物再行变换,化雾遁逃。布凡只得率众追击。经过庆山和一鸣二人跟前之时,惊魂未定的庆山直直的望着现身的布凡道人,护着毫无头绪的一鸣,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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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头紧锁的布凡,迫于情势,只得继续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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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

布凡甩手,冲着篝火倒仨了一口酒水。令面前的火苗一阵升腾。复又添上了一两根干柴。眼看着自燃焰顶部飞升而出的点点火星,随着热气升腾而起,去到高处,终于在短暂点亮了些许阴暗之后,殒灭消散,遁入无边的黑夜里,再无丁点痕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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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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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在顺利协助弟子完成捉妖任务之后,便带着一鸣和庆山两人与贞素他们分道扬镳。贞素与众师兄们北上阳派总坛复命,呈交泰山令;而布凡三人则沿着太湖准备一路闲散游玩,溜溜达达地返回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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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三人抵达金陵之时,已经是季夏。沿途观莲赏荷,游山玩水的布凡道人,美酒作陪,以至于诗兴大发。步至城外不远处一处野塘之际,便又停下了脚步,借着酒兴,唱起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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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

布凡唱罢,仰头又吞了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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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放下酒壶之时,只见一鸣正对自己怒目而视。满面红光,有些微醺的布凡道人便躬身轻轻拍了两下一鸣的脸颊,却是惹得一鸣更为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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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庆山见状,也只是轻轻摇头,一转身,自顾地欣赏起近处的小簇荷花,享受着这会儿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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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一鸣,为师念得这首《咏芙蓉》不合你心意?也罢,那为师再为你念唱一首,等着。”

布凡又摸了摸一鸣眉头紧锁的小脑袋,仰头又是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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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瞥了一眼远处之后,布凡复又念道: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

“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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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停下来时,嬉笑的表情已然变得凝重。而此刻,一队唐军的兵马正从三人面前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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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道的仪仗,叫嚣着行人避让。布凡下意识的伸手将庆山和一鸣护在自己身后,然后看着这支队列齐整的唐国军队,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开进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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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列那戈戟林立,旌旗蔽日的队伍中央的,正是不久前率部驰援闽国前线,平乱助战的征南大将军,上官犹屠。紧随其后的车驾里,安坐其中的正是此次遭乱军围困,终得脱身,保住了性命的砚卿冯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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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人马一入京师,砚卿冯兖便和上官犹屠一起,马不停蹄地进宫面见唐王去了。朝堂之上,冯兖声泪俱下,痛陈兵乱之恶,复又对前来救援的上官犹屠一通褒奖。眼见二人一唱一和,已然同流合污,一旁侍立良久的丞相韩熙文,终于按耐不住,开口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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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人此次逢凶化吉,可谓吉人天相。上官将军千里驰援,亦是劳苦功高。”

言及此处,尚且泣不成声的冯兖听着便停了下来,侧目去对面的丞相那里,哀怨的表情渐变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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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微臣近日走访户部,查阅了其下司元、司度、司珍、司庾,四司的往来账目。其中一些涉及此次南征越闽军需粮饷的卷宗,部分内容较为可疑。随后,微臣又调阅了此次战时各地协饷的部分账目。发现其中疑点重重。现经由尚书,侍郎,主事等户部三品以上官员协同复核,特书奏折一封,呈请陛下过目。”

丞相言罢,示意身后的户部尚书上来,手捧着一叠厚厚的奏章,恭敬地呈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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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韩熙文便趁着唐王查看之际,继续说道:

“启奏陛下,臣据本弹劾户部司度主事钱元,司庾主事晋泽然,借筹措军需之便,与兵部司库侍郎王振清相互勾结,克扣粮饷,中饱私囊。”

“另,宁国、百胜两地节度使下属主簿,中军参事等多人涉嫌贪黩。具信此次闽国前线发生的兵乱,便是由以上人等克扣军饷钱粮所引发。”

“臣恳请陛下,下旨严查严办,以正法纪,以安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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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王匆匆看来几行,旋即合上了奏折,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随即说道:

“丞相焚膏继晷,废寝忘食,为国为民,不遗余力。实乃本王之幸,社稷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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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深受皇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眼下,正值陛下开疆拓域,大展宏图之际,蒙陛下不弃,身为文臣之首,理当恪尽职守,精忠报国。上为主君社稷,下为黎民百姓。贵阴贱璧,以效犬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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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唐王回话,一旁的砚卿冯兖便主动上来搭话。

“韩公之贤,北斗之南,朝中上下,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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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看着冯兖的这记马屁一如既往地拍在了马腿上。丞相韩熙文侍立一旁只单单望着殿上的唐王,根本连看都没看冯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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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闽越两地,战事连连,虽是捷报频传,但军中腐败滋长,乱象丛生。军需重务,亦被染指。长此以往,家国社稷,必定岌岌可危。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已经核实,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如此方能确保,政令通达,朝中文武各司其职,上下一心,以助陛下早成霸业,一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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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恳请陛下下旨彻查。以正法度,以安社稷民心。”

眼见丞相韩熙文下跪叩拜,其身后一众文臣见状,也纷纷效仿,齐声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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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殿上安坐龙椅的唐王脸上,显出一丝不悦。底下的冯兖急忙叩拜,高声请罪。

“微臣身为督察御史,司职监督百官,却未能明察秋毫,查处贪官污吏。老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下旨,治微臣失职之罪,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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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见冯兖来了这么一出,正合心意。便顺势避开了丞相的奏请,下了砚卿冯兖递过来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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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爱卿此言差矣。”

唐王直起身子,笑容可掬的朝冯兖摆了摆手,接着说道。

“砚卿,代本王出征闽地,可谓劳苦。置身战区,难免无从顾及朝中诸事。一时失察,也是情有可原。”

“此次遭逢兵乱,被困多日,本王获知爱卿身陷囹圄,仍不改其志。实为忠君爱国之大义。本当加以重赏褒奖,何来加罪惩治之说?快快请起。砚卿多日奔波,已然辛劳。来人,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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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何德何能,竟受陛下如此厚待。承蒙陛下不弃,老臣日后定当肝脑涂地,已报陛下及先王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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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唐王与殿下的冯兖一搭一唱,相谈甚欢,一旁的丞相韩熙文只得冷眼旁观,无言以对。而起身后,惟命是从的户部一众官员,眼见丞相都默不作声了,便个个闭口不言,如故的装聋作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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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唐王借机又对冯兖嘘寒问暖了一阵,以至于一众文武都成了摆设。丞相于是,又忍不住提高嗓门,朝着高高在上的唐王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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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军饷贪黩之事,还望陛下下旨彻查。”

韩熙文拱手施礼,打断了唐王与近臣冯兖之间的对话,将一直可以回避的唐王给硬是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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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正襟危坐,暗舒了一口气。看了看不知进退的丞相韩熙文,又看了看一旁满脸堆笑的砚卿冯兖。顿时灵机一动,于是从容答复道:

“砚卿既已得返,那就回府中多歇息几日。至于这军需贪黩一事嘛,就待砚卿休假期满,交由其全权处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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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那就有劳冯大人了。冯大人车马劳顿,还请保重身体。至于这军需贪黩一案,上下牵扯众多,还望大人一视同仁,秉公办理,切莫让奸诈小人,浑水摸鱼。以此确保陛下宏图大展,霸业早成。”

“多谢丞相关心。此次军需一案,事关家国社稷,老臣定会秉公执法,一旦证据确凿,必严惩不贷。以匡社稷,以正法度。还请陛下及丞相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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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都是我朝中重臣,自当精诚团结,为本王出谋献策。如此,方为万民之幸,本王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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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为陛下尽忠,自当尽心竭力,虽万死不辞。”

冯兖起身行以大礼,俯身叩拜。底下一众文武,大小官员纷纷仿效,齐声高呼。一时间歌功颂德之声,响彻大殿。一并跪拜的韩熙文,只得跟着轻声附和,并暗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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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议事完毕,受封征闽大元帅的上官犹屠便折返前线,接替唐军老将李神威的职位,手民限期拿下南闽全境。其亲率的大队人马自南门而出之际,城内玄真观内,布凡道人在与元静道人详谈之后,也告辞离开,连夜返回茅山,继续协调并率领弟子下山,前往各地济世救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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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庆山和一鸣两人,重回观内,便开始更为刻苦的修习生活,和悉数回归的一众师兄弟们一起,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届羽级考试,积极准备起来。元静道人看在眼里,深知二人刻苦之余,仍因感念先前参与捉妖之事而心神不宁,难以真正的回归平和。复又想起布凡道人与自己促膝长谈的内容,不免心绪凝重,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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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越境战事停歇,唐国将其全境纳入版图至今,眼看拿下闽国国都亦是指日可待之际,身居金陵皇城之内本应坐享其成的唐王璟,此刻却被越境之内此起彼伏的反抗声浪所滋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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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变、兵乱层出不穷,频频袭扰之下,各地驻军疲于奔命,苦不堪言,一时谣言四起,扰乱军心。如此,让曾多次遭遇越国死士行刺的唐王也跟着心烦意乱,寝食难安。因而下令施行戒严,又密令砚卿冯兖,指使其麾下夜鸮营,四处侦缉搜捕,清缴越族遗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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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市井之上,民心惶惶,人人自危。而捕风捉影,冤假错案频发,亦是加剧了社会动荡,以至于往日歌舞升平的太平年景陡然消失不见,昔日繁华热闹也被空空荡荡毫无生机的萧条之气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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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宫中歌舞演乐,美酒佳人都无法削减自己内心的烦闷,唐王于是突发奇想,携砚卿冯兖一道,微服出宫,前往金陵城内得建初古寺,借拜会方丈之名,讨个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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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为佛门清净所感,身心舒畅不少的唐王,却遇方丈守意禅师不解风情,仗义执言,抨击时政。直言其施政武断,缺失仁义,贪图享乐,好大喜功,以至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复又累述其父立国之初的种种功绩,与之比较,顿时惹得年少气盛的唐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

“出家之人,参禅悟道,本应六根清净,沾染这般俗务作什么?!”

唐王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眼下,灵童甄选一事,时限将近。还望大师心专一处,切莫本末倒置,再节外生枝!”

言罢,便愤然离去。

.

唐王起驾回宫,冯兖躬身紧随其后,却是在与守意方丈擦肩之际,突然冒出一句:

“听闻贵寺遍邀各地高僧云集,参与灵童甄选盛事。眼下越族遗患丛生,还望方丈明察秋毫,切莫让奸小鱼目混珠,藏匿其间。紊乱社稷朝纲,以至生灵涂炭不说,还要连累全寺上下,如此,还望方丈小心行事。”

.

“在下告辞。”

看出了守意禅师脸上的那一丝惊惧之后,冯兖拱手施礼作罢,便洋洋得意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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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驾自古寺出来,一路护送唐王回宫的冯兖,在陪着唐王下完几盘棋局之后,得以告退出来。宫门外等候多时的亲随,急忙上前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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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虎还没没来吗?”

冯兖上轿之际,对着一旁暗处跪地候命的一名夜鸮营手下,冷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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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如故的沉默,只摇了摇头,随后,便在冯兖挥手之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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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眉不展的冯兖只得上轿落座,略有些不悦地吩咐下人起轿,打道回府。而那个不知去向的霜虎,此刻和其他接到密令的星宿成员一样,正日夜兼程赶往大辽帝都,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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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久前,皇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大辽皇后于宫中晚宴之时,中毒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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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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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出辽国帝都上京,前往黑山祖陵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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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次于队伍最前面庞大的开道仪仗队列之后,是重兵护卫着的辽国皇帝耶律厄的銮驾方阵。并列一旁骑行侍驾的,正是此次遭毒杀的当朝“应天大明皇后”述律氏的长子,大辽帝国的储君,耶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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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年方二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曾跟随其父参加了建国前后的一系列战争,南征北伐,可谓战功卓著。此刻却频频回望,位于队伍中后方,安放着自己生母的华美棺床,忍不住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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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闻噩耗,自西征吐谷浑的前线星夜兼程赶回的耶律骨,素闻母后与新晋的汉族黎妃之间的种种不合传闻,抵达当晚,便不由分说地带领一队亲兵,硬闯后宫,欲往黎妃处兴师问罪。幸得府上幕僚极力阻拦,及父王耶律厄的及时出现,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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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众人劝说,强按怒火的耶律骨,这才在父王答应下令彻查之后,暂时罢休。随后,对于生母的殡葬事宜,又让耶律骨与其父,身为大辽帝国皇帝的耶律厄爆发了又一场激烈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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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贯蔑视汉人,崇尚契丹本族文化为正朔的耶律骨,却因为了保有母亲生前端庄美好的容貌,而放弃坚持“以其屍置於山樹之上,經三年後,乃收其骨而焚之”的契丹古制,转而不得已接受以汉制葬俗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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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由六十四名宫人抬扶着的巨大步撵之上,银饬棺床里,辽国皇后述律氏身着华服,外裹金丝网衣,头戴凤冠,面覆黄金面具,躺于满布的奇珍异宝和香草鲜花之中。棺床外,另有满盛北境寒冰的硕大底座承接其下,祥云宝盖七彩幄帐笼罩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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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随其后的数辆车驾,由卫兵在两侧护送着。车上所载的共计数十名女眷,正痛哭流涕,悲伤欲绝,有几个甚至已经昏厥倒地。这些都是皇后生前侍奉其左右,颇得赏识的贴身宫女。此次皇后出殡,祔葬黑山祖陵攒所,她们都将作为殉人陪同前往。其家人也将悉数被举家迁往先茔,作为奉陵户,世代守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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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生母中毒身亡,其幕后黑手,矛头直指父王身边得宠多时的汉妃黎氏。父王却是避重就轻,在朝中众多老臣力谏,恳请彻查并问讯黎氏的声浪面前,力排众议,对黎妃百般袒护。此举不仅令皇后一族的老臣权贵们大为不满,也让身为储君的耶律骨愤恨不已。眼下,碍于操办葬礼祭奠,耶律骨只得隐忍一时,其内心却是暗下毒誓,必要除黎妃及其党羽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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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缓缓步入荒原,穿行于两旁此起彼伏的丘陵山地之间。突然,前方探马急返来报:黎妃一众擅自出宫,于前方五里处恭迎圣驾,以示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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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知此消息的大辽皇帝耶律厄颇感意外,侍驾在旁的太子耶律骨则手提长枪,纵马一跃,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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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儿,不可!”

耶律厄见状,大喝一声。太子却早已绝尘而去。

.

未消片刻,气急败坏的耶律厄便已拍马赶到黎妃一众的驻地。横枪勒马之际,黎妃率众齐齐下跪,以示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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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妃黎氏,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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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身着素服,由两名侍女,一名侍卫陪护左右的黎妃,在两处山地中间的小段低洼处,依势铺张开来的大片帷帐幕布之前,下跪行礼之际,太子手中所持的银枪已然被奋力掷出,不偏不倚,正朝着黎妃刺来。

.

其身后不远处,已拍马赶来的大辽皇帝耶律厄,一声惊呼。凭借劲力飞来的长枪,狠狠地刺中了一名突然出现在黎妃身前的护卫的眉心位置。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柄银枪便如同撞上铜墙铁壁一般,被这名护卫以血肉之躯硬是给抵挡下来,在被消解了全部劲力之后,无力地跌落下来,置于距黎妃几步之遥的地方。

.

“玄武,退下。”

黎妃这才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吩咐了一句。这名护卫便悄然退下,回到了一旁众多侍从中间。

.

“骨儿!放肆!”

策马赶到的耶律厄,勃然大怒,立于马上,对着太子耶律骨大发雷霆。

.

太子对于父王的训斥有些无动于衷,满溢着仇恨怒火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前面镇定自若的黎妃,充耳不闻了好久,这才缓缓下马,重拾礼数给父王下跪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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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息怒。太子年幼,丧母之痛,人之常情。一时鲁莽,也是情有可原。”

黎妃主动为太子行刺之举开脱,语气谦和。太子耶律骨虽不领情,其父耶律厄的怒气却是因此消了不少。

.

“爱妃识体顾局,通情达理,实在难得。骨儿,还不快给黎妃认错。”

“哼!”

.

“太子贵为储君,臣妾不过一介嫔妃,地位相差悬殊,收受不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黎妃欠身施礼,然后继续说道。

“此次正值皇后出殡大典,臣妾斗胆前来,相送姐姐最后一程。一片赤诚,别无他想。还望陛下和太子殿下,明鉴。”

.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骨儿!”

.

“待我亲自彻查此事。一旦真相水落石出,若是有一丝证据证明此事与你有关,届时我必将你等千刀万剐,夷灭三族,以祭母后在天之灵,解我心头只恨!”

太子言罢,便策马扬鞭,飞奔而去了。

.

“骨儿!”

“哎……。这孩子自幼与他母亲感情深厚,如今天人永隔,一时出言不逊,还请爱妃见谅。”

“臣妾不敢。”

.

“罢了。此地风沙肆虐,不宜久留。现免你擅自出宫之罪,早早折回安歇去吧。待寡人此行事毕,再来你处探望。”

“谢陛下。”

.

“……”

耶律厄抓起缰绳,复又满眼深情地看了黎妃一眼,沉默了半晌,终究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便策马扬鞭,率领一众护卫折返回去了。

.

目送着大辽皇帝一行远去后不久。黎妃与一众随从这才起身。在由侍女们帮着整理衣裙。一旁的宫人顺势一声高喝:

“起驾回宫!”

.

布置于黎妃等人身后的大片幕帷应声跌落。先前一直列阵于幕帐之后的庞大随从队伍及麾下二十八星宿也应声而起。

.

自仆从中缓缓抬出的一方步撵,由三十二名宫人抬着,行至黎妃跟前。但见黎妃轻抬右手,由一名侍女扶着,脚踩着几名奴仆躬身伏地充当台阶,缓缓上到銮驾之上的宝帐之中坐下。随后,便由众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返回帝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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