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然默默地站在远处，等李光定长吁短叹好了，又陪着他走回去。两人一路无语，沉默良久，林默然看他情绪略微平复了，轻声说：“我已经通知人事部，在劳动合同里加上一条竞业禁止协议和一条擅自离职的约束条例。”李光定听了没吱声。林默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说希望他们做得比我们好？”
李光定叹了口气：“钱老板从不想能为客户创造什么价值，只想着自己如何能一夜暴富，这样的逻辑在今天的商场如何能行得通？小山他们也是冲着钱去的，这么浮躁怎么能静下心来做好事情？无非是一场闹剧罢了。这样也好，希望他们自己能悟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来。”
两人各回各楼。宿舍里，肖金柳和姚技洋在客厅里等李光定，看见他，都关切地站起身，担心地望着他：“光定，没事吧？”
李光定摆摆手：“你们放心，别搞得这么沉重！可能我自己心里有点舍不得小山他们吧，睡一觉就好了，你俩也早点休息，明天开始还要跟王小山他们硬碰硬呢！”
话虽这样说，李光定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后根本无法入眠：“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小山如今已经从兄弟变成了对手，既是同根生，相煎起来只会更急，有什么办法能抵挡这种血腥的恶性竞争？”他的心绪此刻只剩下担心了，不仅仅担心创思协尔的存亡，甚至开始担心起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肖金柳与姚技洋，“他俩会不会有一天也为了利益，而背叛最初的誓言？”
82.大盗亦有道
贾一昕打来问罪电话：“好腹黑的李董事长，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挖我名仕的人呀？”李光定摸不着头脑，正想追问，又听到她在电话那头气呼呼地说：“崔浩、刘洋这两个王八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跳槽了，害我问了一大圈才知道是王小山鼓动的，顺带还打听到王小山跳到‘钱烧包’那里去了，你这后院起火可是殃及不少池鱼。”
李光定终非圣人，好容易淡定下来的心情一下又被搅乱，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天要下雨，人要跳槽，我有什么办法！王小山和他的兄弟们找到了财路，只能恭喜他们了，你也用一颗博大的心默默祝福吧。”
贾一昕察觉到李光定话语中的涩意，怒火噌噌就上来了：“祝福他？我祝福他全家！本姑娘可不像你这么慈悲为怀，息事宁人的事我天生就干不出来，不让这两个王八蛋吃点苦头，我还真不是我爹亲生的。挂了，我先处理这事去了！”李光定还想劝她冷静一点，那端电话已经戛然而止。
李光定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发了一会儿呆，收拾了一下纷繁的心绪，然后步入会议室参加晨会。各位骨干们正一一汇报工作情况，轮到姚技洋汇报时，他义愤填膺地说：“按照林总要求，我主动联系了所有合作工厂的负责人，还真是，他们都在问我王小山是不是跳槽了？因为都接到了王小山发去的新公司合作函。我气不过就直接给王小山打电话，让他不要太过分！可你们知道他怎么回答我？‘现在为了钱我什么也不顾了，你要挡我的财路也别怪我不客气。’这是人说的话吗？这个鸟人，枉费了我们一直把他当兄弟看！”
李光定听罢，心口有些隐隐作痛，又想起贾一昕那里也被挖角的情况：“看来真正的对手出现了！以前的对手是雾里看花，邯郸学步，而王小山对创思协尔的规章制度、运作流程、财务状况、发展战略、具体战术、合作伙伴等等细节都了如指掌，正在四处招兵买马准备大干快上，抢分这块刚刚培育出来的市场蛋糕。”
想到这里，李光定郑重地提醒姚技洋：“你提醒一下这几家工厂，我们才是大客户！当初为防万一，我跟他们都签署过排他性合作协议，如有违反，后果很严重，让他们不要拣芝麻丢西瓜。”
林默然听完他俩的发言，咬咬牙说：“这家伙真是恬不知耻！我也不能让他好过，劳动仲裁那里要抓紧去办理，好歹也要从气势上镇镇这帮家伙。”她停顿了一下，又说，“看来，王小山第一步是带团队跳槽，第二步是挖我们的合作伙伴，第三步应该就是正面竞争了，他首先发动的应该就是价格战，这是最有效的手段，三位展厅的经理请做好应对准备，密切关注市场动向，有情况随时跟我沟通。”
李光定看着林默然对内有条不紊地安排防御措施，对外风风火火地展开劳动仲裁，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可一联想到早晨贾一昕电话里的口气，再参照林默然脸上此刻冷峻的表情，他心里似乎莫名其妙地为王小山捏了一把汗：“看来，得罪兄弟不可怕，可千万不能得罪女人啊！”
暴风雨比预计来得更为快速和猛烈！财大气粗的钱老板几乎在一夜之间，把成都所有模仿创思协尔模式的失败店铺都盘了下来，加上自有的仿店，共有六家，是创思协尔规模的一倍。由于这些店之前的装修风格都是仿创思协尔展厅，故无需大费周章，只是门头统一品牌和形象。钱老板亮出了颇有西洋意味的“梵高个性定制家具”
旗号，那些跟王小山一同跳槽的店员，大部分都做了经理。梵高家具在宣传中，处处彰显梵高才是从国外输入的、正宗的、原汁原味的定制家具模式，似乎影射其他公司都是抄袭者，这应该是崔浩的杰作。王小山也在销售中跟创思协尔拼价格拼款式。姚技洋那里又传来消息，懂生产的刘洋在广东四处考察代工厂。
不明内情的新消费者看完创思协尔家具，再比较梵高家具，还真有不少在梵高下了单。
林默然则采用组合拳沉着应对：一边用劳动仲裁施压给王小山等人；一边把双方公司款式相近的低端家具价格直接杀到成本线以下，把对方没有的中高档家具适当降低价格并加快更新速度，同时趁着年末旺季，推出了一系列大手笔的线上和线下的感恩活动，回馈老客户。这逼得梵高家具也不得不跟进，却因摊子一下铺得太大，导致设计、生产、销售、配送、安装、服务处处乱象，投诉不断，钱老板不得不靠出钱赔偿一一摆平。
俗话说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李光定本以为这番较量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却没想到由于消费者渔翁得利，得到了更多的实惠，使个性定制家具的概念在成都被越来越多的顾客所接受，市场蛋糕也一下子增大不少，两家公司并没有发展到刺刀见红的恶性竞争地步。
王家进这天晃悠着来到李光定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两家战况如何啊？作为兄弟我得告诉你一声，钱老板看到梵高家具形势一派大好，已经在行业里放出风声，要发展加盟店了！而且据说他准备加快扩张步伐，在省内多地同时开分店。”
李光定听到这里，估摸着是王小山把创思协尔的发展战略透露给了钱老板，便没作声，王家进则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钱老板那里的加盟可是来者不拒哦！”
李光定即刻回应：“可我这里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你鸽子，对吧？”王家进大笑“：我是鬼迷心窍了，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李光定也呵呵笑了：“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但现在说加盟还是太早。钱老板这样一掷千金地开店和用赔偿摆平顾客，他不考虑现金流断了怎么办吗？”
王家进不屑地说：“有人曾在酒桌上也问过他这个问题，钱老板当时喝高兴了，透露说他有一个铁哥们在银行是管信贷业务的，用多少钱还不是他哥们说了算。”
李光定不解地问：“那又怎么样？凭钱老板公司的资质怎么能通得过贷款资格审核？”
王家进降低了音量：“贷不到不会先找有资格贷得到的，先搞出来再说吗？你还真以为钱老板傻呀？要是各个都像你，用自己的钱来做事，还要银行干什么。钱老板还说了句至理名言：不利用财务杠杆，没有合理的负债，那就不是一个好的企业家，负债增加公司价值嘛！”
听王家进这样说，李光定不由陷入了沉思：“经历此次风波，我已经领悟到怎样做才是王道，可一旦回到具体操作，就跟资金两个字分不开了。开第二家分店时我四处借钱碰壁的窘态还宛如昨天，创思协尔账面上目前有足够的资金开第四家分店，倘若立刻再开第五第六家呢？一旦因为加速扩张而导致公司现金流中断，不但公司正常经营会被打乱，不能及时解决的话，企业甚至会倒闭。届时找朋友拆借？也无疑是杯水车薪，何况上次也只有贾一昕出手帮了我；找银行贷款？我又不像钱老板有特殊资源，因此这条路也走不通。而且，即使现在银行放出一笔优惠贷款给创思协尔，意义也不大，因为创思协尔缺的并不是几百万的短期贷款，而是公司长期发展所需的稳定资金来源。”
王家进看他呆坐不动，觉得奇怪：“怎么啦，被钱老板这么有见识的话吓到啦？”李光定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是羡慕他有这么好的资源。说真的，他挖了我这些人，虽然在短期内有竞争力，时间一长终究不足为虑。他们只是把创思协尔模式当成赚钱模式并一味关注模仿，而在真正需要深入研究的细节上，比如模式的内在系统、衔接、运营和发展，他们并没有花太多精力，或者说是为了赚钱而无暇思考。至于他大跃进式的跑马圈地，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压力，扩张是一项需要多个部门配合的系统工程，要求公司内部的人员、管理、财务、生产等方面都能跟得上、理得顺、管得好，公司外部的各种社会关系和突发状况等方面也都要搞得定，不是光靠钱就能解决的，开店容易守店难就是这个道理。”
李光定忽然话锋一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如果创思协尔开始奔逸绝尘，我看他们怎么跟得上！”
王家进佩服地看着李光定：“虽然我听不懂你吊的书袋子，但今天没白来，我是真正明白了创思协尔成功的地方。记得哦，开加盟店的话一定要第一个找我。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相信你这个老夫子会对我投的钱负责到底。”
李光定哑然失笑：“还要我承诺多少次，总不至于要我像保证书一样写在纸上吧！”见缝插针是王家进的拿手好戏：“来，来，纸和笔在这里。”嬉笑间，李光定把王家进送出门。
刚好肖金柳从银行回来，两人就并肩上楼。李光定忽然问：“金柳，有个问题一直很困扰我。我怎么总感觉赚的钱不够用？”
看到肖金柳一下没搞懂他话里的含义，李光定又说：“我想要很多很多钱。”
肖金柳笑了：“我还想呢！”李光定哈哈大笑，作势捶了他一拳：“你个家伙，我是想问你除了银行贷款和朋友之间拆借的话，还有什么办法给公司搞来更多资金，帮助咱们大发展？”肖金柳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明白了他的目的，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说的是融资吧？我有个大学同学James，他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经常能接触到企业融资审计，你要不要问问他？”
李光定迫不及待地说：“当然要，当然要，现在就打！”肖金柳拿出电话拨了过去，简单说了个大概，就换给了李光定，James在电话那头倒是挺热情：“久闻李总大名，金柳常提起你。”李光定赶紧说：“哪里哪里，”然后直截了当地表示，“说出来让你见笑了！我之前不太懂融资的重要性，用自有资金一直玩到现在，平时因为全把精力放在市场上了，也没花心思想这些，如今发现手头上赚的这点钱小打小闹还可以，往大里做根本使不上劲，就专门来请教你这位行家。”
James是个典型的话唠：“这就对了！好多企业都跟我说，他们只知道抓经营管理，不懂财务的重要性，平时既没有打通融资渠道，又没有融资储备方案，非要等到弹尽粮绝了才开始四处找钱，利息再高也得吃进，等吃过几次亏以后终于幡然醒悟，只要没钱了，企业立马就得倒闭，还谈个屁的经营管理！对企业而言，融资跟经营管理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呀，扯远了扯远了，在李总面前班门弄斧。是这样，融资有很多种方式，因为工作性质关系，我仅仅接触财务审计这块，知道的也是个皮毛。就我所知，像你们这样的贸易型中小企业，可以考虑一下民间借贷、银行贷款、联保、信用担保、票据贴现等融资方式。”
李光定诚恳地说：“那方便耽误你点时间，帮我解释一下这些术语吗？”
James倒也爽快，一一道来，李光定同时把公司情况对比给James参照，两人分析一圈下来，这些方式都没戏。James忽然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也可以考虑风险投资介入。”
李光定一听来劲了，还没等他细问，James又碎碎念：“等一下，你们这个风投估计也不会太有兴趣。”
李光定一听心凉了半截：“不会吧？”
James肯定地说：“你们家具经销商做的是整个家具行业的下游，产品技术品牌都不属于自己，哪天家具厂不给你供货，就没戏了。”
李光定就把创思协尔跟其他代理商不同的地方详细说了一遍，又再一次请James判断有没有希望。James听完想了想：“你们的情况是大规模长时间需要资本持续介入，数额还不定，这样可能还是风投合适些。你也别把风投想得太神秘了，风险投资人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名头好听些罢了。他们手里的钱必须是要投出去产生回报的，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内容，因为钱也是别人的，不是他们自己的。至于行不行，那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得找他们谈。”
李光定刚想问他有没有熟悉的风险投资人介绍介绍，James就快言快语地说：“风投有很多种类型，投资喜好也不尽相同，有的喜欢投高科技，有的喜欢投能源，有的喜欢投种子期的，有的喜欢投上市前的公司。我跟他们实际接触不多，这样，我把我朋友电话给你，他叫杨晨，是个风险投资的融资顾问，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好了。不过我得提醒下李总，这家伙比较有个性，你给他打电话之前，最好先做些功课，深入了解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否则说不到三句杨晨就会挂电话的。”
李光定感谢完James，从容地挂上电话，内心却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看到一线曙光，忧的是风投未必看得上。
等找来大堆资料，开始真正接触关于风险投资领域的知识时，李光定才发现资本市场的术语处处可见，要学的东西实在不少：小到如公司法、财务、税务、股权等，大到如上市、股票、证券、金融、经济学等，而且所有的风险投资都需要项目方先提供一份商业计划书，内容基本千篇一律，不外乎诸如企业概述、管理团队、产品及技术、市场分析、竞争分析、市场营销、企业现状、财务分析、资金需求、退出机制、风险及对应策略、总结等。
看完这些，李光定决定在没搞懂之前先不联系杨晨，以免自取其辱。既然商业计划书是必需的敲门砖，身为考试高手的他索性先把所有资料放到一边，直接开始撰写商业计划书，碰到不懂的地方，便有针对性地查资料或者请教公司团队里的专业人士学习。
在编写期间，李光定发现商业计划书还真是个好东西，在思维被清晰而简洁的文字表达出来的过程中，很多原先模糊的概念、没想到的细节甚至错误的地方就无处遁形，被一一挖掘出来并修补，这实际上就是自己跟自己对话、理清思路的一个过程，也同时让李光定对公司各个部门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对公司整体有了更清晰的把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