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律音说完，吴长史点了点头，说：“如此，案子的情况便基本明了了。
“第一，罗会私贩粪便一事，查无证据。
“第二，罗会被举报会施妖术，控制蛇群。现已证明，这是南诏来的蛇奴小龙女所为。长安人氏罗会，查无罪证，当堂释放。
“第三，蛇奴小龙女，在京城内放牧蛇群，纵蛇伤人，当打二十大板。但念在南诏是客，且蛇奴瘦弱，板刑减半。
“长安县令周申生，与秦氏勾结，为秦氏欺行霸市提供保护，即日起收入牢中，待我禀报州牧之后，再另案处理。
“至于秦氏之死，按照蛇奴的说法，周申生与秦氏之死难脱干系，但如今秦府别院中的众人已经死亡，难以证实蛇奴之说是否真实。而秦府别院灭门一案，最大的嫌疑原本是蛇奴，但蛇奴有六音阁律音作证，能够排除嫌疑。最后这两件案子，环环相扣……”
吴长史说着，一双冷漠的眼睛来回扫动，最后落到了我的身上，接着说：“辛辛苦苦赚钱，地痞流氓揩油。县令老爷黑心，女娲娘娘救世。阿弥陀佛。刚才几个案子，算是把这首打油诗的前面几句都解释完了。木先生，我虽然不信这诗是由你所作，可也确实听说，先生可是最早在街巷里念这诗的人呐。”
从吴长史开始为案情作总结时开始，我的一颗心脏就已经来来回回地上上下下，现在听到这个，更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我是……我是在路上听到有总角年纪的红衣小儿在念这童谣，觉得有趣，才随口说起的。”
“觉得有趣？先生可曾想过，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周县令确实与秦氏有关，先生这样胡言乱语，可是在诬蔑朝廷命官！”
“我……”我有些结舌，他的这些盘问，我确实无未想过。可是也是经过了他的盘问，我才突然意识到张建成让我传的这首不成调式的打油诗的真正意义——根本就是借民众之口，借舆论力量，逼迫长史必须尽快对罗会的案子作出回应。
这么说来，张建成与吴长史之间，看来并不像那日在六音坊中表现得那样亲密。
可是，以上这些打油诗中的前三句已经能解释得通，那最后那句女娲娘娘就是指向什么呢？阿弥陀佛……虽然我高中学理（好吧，我们学校的新闻学院文理兼收，李李注），我依稀还是记得，武则天似乎在佛教在我国的传播上起过了巨大了推动作用。那这张建成的目标，难道并不在于帮我，而是意指我大唐的女皇吗？可是，为什么呢？
千万种可能性同时涌上我的脑中，我背上突然冒出层层的冷汗。
然而吴长史没有给我留下细细分析的时间，他身子微微前倾，又向我问道：“我似乎还记得，刚才木先生说过，那位秦爷是死于周县令之手？先生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瞪着这位吴长史，心想，这分明就是吴长史在公报私仇，报我那天在六音坊里赋《晦日宴游》之的讽刺诗的仇！所有的真相就堵在我嘴边，士可杀，不可辱。我眼珠一转，盯上公堂书记员办公桌上的那个砚台，大不了，老子豁出去了，将秦爷死亡的真相合盘托出，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喝墨汁“自尽”，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吴长史也背上逼死证人的锅！既然这个世界如此地不讲理，就算离开，我也没有任何遗憾！
想到此处，我手指已经紧紧捏成了一个拳头，右脚前跨了一步，准备在公堂之上痛斥长安城内的混乱，官府的作为，以及世道的不公。
“大人！”小龙女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公堂上肃穆的沉静，“木先生知道的，都是我告诉他的。都是我说的。之前有人在罗家附近见到蛇群，也正是我在那里放牧蛇群。不久以前，我在，我在放牧蛇群的时候意外认识了木子。我们……”
“啪！”措不及防地，吴长史已经将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们这些人在此互相包庇，暗通款曲！都拖出去，拖出去，各打五十大板！”
“长史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张建成走到公堂中间向吴长史深揖到底，“小民家奴行为卑劣，旦请长史大人惩处！”
“哼。”吴长史鼻音重重一哼。
借着这个功夫，看着吴长史已经不再神情激动，一个衙役赶紧跪下禀报：“报告大人！公堂外有两人自称也是最早传谣之人，正在堂外候着，是否需要带上堂来？”
“带上来！”
“是！”
两个人走了进来，一看走路的样子，我立马就知道，这是周风和老关。周风和老关显然是第一次到县令府这样的地方，行动上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卑微和小心翼翼。离着长史还有老远，就匆匆地跪到了地上。
“你们自称是传谣之人？”
“草民，草民周风，在听到城东流传这首打油诗时，觉得这诗指示了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有盼头，确实向别人说过。”
“盼头？好，那你说说，这首诗给了你什么盼头？”
“只要女娲娘娘来救世了，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你觉得，女娲娘娘是什么？”
“自古以来的传说，都说女娲娘娘是人身蛇尾，我在，我在罗会家附近见过人身蛇尾之人，”周风眼睛扫向了小龙女，“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原来是南诏来的人在放牧。可是谁又能想到，正常人，哪里会放牧蛇群的呢？”
“一派胡言！”吴长史更加震怒，指着老关，“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老关被吴长史吓得一个哆嗦，咚咚咚，先冲长史先嗑了三个响头，才伏在地上答道：“小民，小民确实也曾在城东向别人说过这首，这首打油诗，可是，可是草民以为，那位女娲娘娘，说的是，说的是当今圣上！”
老关说到当今圣上，又咚咚咚再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哆哆嗦嗦地继续说：“只有当今圣上，只有圣上，才，才，阿弥陀佛。”
正在此时，突然一个衙役跑到了跟在吴长史身后的一个卫兵身边，俯耳说了几句。这卫兵又上前，向吴长史也说了些话。
“哼，按你们这么说，这算是突然出来两位女娲娘娘了。现在凤舍阁人崔融和修文馆直学士杜审言，已经把这首打油诗呈报给了皇上。哼，蛇奴小龙女和城东游民木子，三日后，由雍州府押解，到洛阳别宫面圣。”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刚才这吴长史已经下令五十大板，我还怕我们活不过今日，现在看来，这板子是打不下来了。而我，则最喜欢这种坏人自打脸了。
“不过，本府已经传下去的命令不可更改。来人！仍将蛇奴和木子押下去，各打五十大板。”
我心里愤愤不平，却已经看到小龙女乖乖地跪到地上，束手就擒。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泪珠子泫然欲滴。直看得我心里发软，是啊，现在几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假如真的以退回学校作为后盾选择暴力反抗，大约很难再回到这里了吧。这里毕竟还有反复帮助我的罗大哥，和我一起创立粪行四六级的朋友，更重要的，还有刚才在危急关头为我挺身而出的小龙女，如果吃一顿板子就能保持和他们在一起，又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
更何况，秦家的大火慢慢地涌上我的心头，我的罪恶，又岂是一顿板子可以减轻？
衙役将我绑到了公堂外的开阔场上，把我一把推倒。打板子的人上来，将我按到了专门垫在被打之人身下的木板上。
“木先生，是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罗大哥入狱时我曾经拿银子贿赂过的差役。
这差役装作调整我在木板上的位置，俯身接着说：“木先生，我拿了你整整一锭银子，按我老冯的为人，本来是不愿再重打你的。不过，谁叫你不张眼，没瞧出来吴长史对这位蛇奴分外用心，还与这蛇奴有了私情。不过木先生放心，我会手下留情，先把你打晕过去，给你最少的苦头。你担住了！”
突然，“啪！”，一下，我屁股上像有炸药在爆炸；“啪！”，又一下，我脑袋里像有炸药爆炸；“啪”，第三下，我已然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