堺港位于本州岛和四国岛之间的纪淡海峡附近,距离近畿附近的伊贺不算很远。这里一面临海,另外三面则由人工开凿的护城河包围着。这里在某种程度上和伊贺很相似,相对于其他城下町,堺港也是很独特的存在。
战国时代,为了便于管理领地,领主们一般会在领地的交通要道建一座城池或者要塞作为自己的居城,大名及其家眷居于城内。而领主的家臣,直属的武士团及其家眷的居所则被强制安置在城池附近的一大片空地,随后一些商人,手工业者也会聚集到这片空地。这些地方随即发展成领地的政治、商业、交通中心,被称为城下町,一般也受领主支配,譬如影响力与堺港相当的北九州平户港就是受松浦隆信支配的。
而堺港则是完全倚靠与大明以及西洋国家的航海自由贸易发展起来的商港,大约有三万固定居民,大都是商人或者工匠。这里数百年来不受任何领主的支配,而是由这些居民选举出36名代表组成的类似议会性质的“会合众”进行管理,他们有自己的司法行政机构,并雇佣一批浪人武士充当雇佣军,维持秩序。其性质很像中世纪欧洲的威尼斯,******等自治城邦。日本历经战乱,而这却是一个异常的太平之地,靠贸易积累了巨大的财富。这里还是火枪的制造中心之一,一年可以生产三千支火枪。
五又卫门此时正在堺港街道上慵懒的散着步。距他成为伊贺的下忍已经三月有余了,平时没有任务时他就喜欢来到这座港口逛一逛。五又卫门喜欢这里的原因是,这里有自由的空气,每天都能见到新奇的事物。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这里也是一个情报聚集中心,只要稍有嗅觉,就可以在这里嗅到天下诸侯的一切动向,哪家大名在这采买大批军用物质,打算开战等等的。五又卫门也经常在这里发现其它搜集情报的忍者。
只是这次,他是奉命前来的。他穿着一件粗布长衫,腰间挂着一把胁差,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浪人,大摇大摆地穿梭在堺港的街道上,他现在的身份是浪人‘佐藤秀义’。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面走来,五又卫门回想起了数月前与正成的对话。
“正成!我和阿泷一直很好奇你当时是用什么方法进入平户岛上那座坚固堡垒的?”阿泷也在一边用好奇的眼神望着服部正成,期待着他的答案。
“对于此事,请恕在下无可奉告……”服部正成显然不想再回忆起那一节发生的事情,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啊?!”对于正成的回答,五又卫门和阿泷自然非常的失望。
“总而言之,在下通过这次经历,深刻的体会到了忍者的极意!”正成冷冷说了一句。
三人沉默了片刻,正成又对两人说道:“对了,五又卫门,阿泷!我要正式向你们道别……父亲来了信,让我回三河去参加元服仪式(日本成人礼)。”
五又卫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堺港的巨商今井宗久名下的纳屋。
今井宗久是堺港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和另外两位堺港的人物并称为“天下三宗匠”,这三人分别是:
纳屋的今井宗久,从事军火和高利贷的巨商,茶艺大师。
天王寺屋的津田宗及,也是堺港的巨商,茶艺大师。
千宗易,卖鱼的,日本最顶尖的茶艺大师。
今井宗久家的产业规模十分庞大,而且是多元化经营。他的产业涉及海外贸易、枪炮制造、船舶航运、仓库出租和放贷等行业。在今井宗久手下工作的人有500人之多。其中纳屋就属于今井家负责仓库出租业务的“分公司”。
纳屋里面有一个伙计正在仔细地算账。这个伙计穿着破旧的衣服,但是十分整洁,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是个十分精干的人。他就是今井宗久手下负责管理纳屋的伙计纳屋助左卫门。五又卫门向他打了声招呼:“助左!”
纳屋助左抬头看到五又卫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原来是佐藤秀义大人呀!您今天来我们纳屋有何贵干,莫非您是要租用我们今井家的仓库?”
“在下今日是来找今井宗久大人的!”五又卫门回答道。
“真巧,我们家老板今日正在纳屋核对账簿。请您稍等,我这就把他请出来。”助左停下手中的工作,走进了内门。内门由一块蓝色的帘子遮住,中间由一个正八边形包裹着一个大大的白色“今”字。
不久,今井宗久走了出来。他的肚子微微隆起,穿着一件葡萄牙样式的礼服,略带喜感。但是脸上的威严让人顿时谨慎起来,这是一种经过多年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商人特有的气质。他严肃的神情似乎在告诉别人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符合自己和堺港利益的。他看到五又卫门,紧绷的脸略微松动了一些,挤出一点微笑:“请随我来!”然后将五又卫门带到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今井宗久知道和忍者做生意的事情一定要低调处理。
伊贺的百地三太夫很早就开始和堺港的商人有来往,他们帮商人们搜集商业情报获取报酬。并通过制造舆论来帮助雇主商人打压对手。当然这些手段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相互竞争的商人都心照不宣。伊贺众也时常需要到今井宗久这里采买铁砲等军备,或者将钱带来委托今井宗久帮助放贷。因此今井家和伊贺众暗地里有十分紧密的联系。
今井宗久拍了拍手,一位侍女应声带来一瓶装在玻璃瓶里的血红色液体,和两个高脚的玻璃杯。她将玻璃杯分别放到五又卫门和今井宗久面前,将红色液体倒入玻璃杯中,便退下了。当时的日本尚不知玻璃为何物,五又卫门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个透明的器皿观摩许久,用手指一敲还发出尖锐的响声。
“这是南蛮来的器皿,里面装着的是南蛮酒。这种酒喝上一口味道永生难忘啊!”今井宗久得意地笑了笑,对五又卫门说道,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五又卫门看今井宗久端起南蛮酒一饮而尽,自己也端起来喝了一口,一股酸涩的奇怪味道从舌尖传遍整个身体。五又卫门继续喝完剩下的酒,记住这种永生难忘的味道。这种被称为南蛮酒的红色液体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葡萄酒”。
双方喝完酒后,今井宗久又拍了拍手,侍女便出来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器皿端走了。
等桌子空出来后,五又卫门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桌面上,推到今井宗久面前。然后当着今井宗久的面打开布包,露出一堆织锦材质的卷轴。今井宗久取出其中一份卷轴,小心翼翼的打开查看,正是‘本’字勘合。今井宗久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又拍了拍手将侍女招过来将这堆卷轴收好,然后说道:“让助左把箱子提过来!”
不久,纳屋助左卫门费力的提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放当桌面上,并当众打开箱子,露出一块块黄澄澄的金子。今井宗久将这堆金子用力推到五又卫门面前说道:
“这里一共是五千贯,是按照在下与百地丹波上忍大人事先约定好的条件给予贵方的报酬,还得劳烦阁下亲自走一趟将,将此物带回伊贺给百地丹波守上忍大人。”
原来今井宗久正是委托伊贺忍者获取勘合文书的幕后雇主。
勘合贸易虽然获利甚巨,然而也需要投入巨大的成本,用于聚集勘合船只、招募人手、以及采买货物,即使幕府和有实力的大名也难以独自出资进行勘合贸易。当年细川家从幕府将军手中接过与明朝勘合贸易的‘本’字勘合后,也不得不和堺港的商人势力联手以利用他们雄厚的财力,以及他们在堺港的人脉资源而支撑起一次次的勘合贸易。当年今井家正是靠着支持细川氏进行勘合贸易而获利甚巨,一跃成为堺港数一数二的大豪商。
后来崛起的西国大名大内氏在北九州的博多商人岛井宗室及平户的松浦隆信的帮助下,开始同细川氏争夺与明朝的勘合贸易权。双方最后在嘉靖二年发生‘宁波争贡事件’,明朝震怒之下废除了与日本的勘合贸易。而细川氏不久也由于家臣三好长庆的叛变而被夺取大片领地,实力大为衰落而再也无法组织勘合贸易。堺港的商人则因为没有勘合文书,再也无法加入到勘合贸易之中了。
直到大内义隆重启勘合贸易时,堺港的商人又重新看到了希望。然而九州的商人们自然不会将利益分与它们,而拥有勘合文书的大内义隆也以他们帮助过细川氏为由拒绝与其合作,他们只能用嫉妒的眼神看着西国势力赚钱。
当消息灵通的今井宗久得知大内家的陶晴贤弑主作乱,并在‘严岛合战’中惨败于毛利元就后,便知道机会来了。只要拥有勘合文书,他便可以纠集其他堺港的势力进行勘合贸易,堺港将再次扬眉吐气超过九州的商人。他委托伊贺忍者帮其盗取勘合文书,并承诺用五千贯的天价作为酬劳。
五又卫门似乎并没有打算收下眼前的黄金,他淡淡地说道:“黄金,我就不带回去了……”
今井宗久突然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这群诡异的伊贺忍者又在打什么算盘。
“上忍大人托在下请求阁下,帮忙将这笔钱放贷出去。”五又卫门继续说道。
原来百地三太夫决定将今井宗久的酬金贷出去以获取稳定的利钱。堺港和商业十分发达,因此放贷的利息也相对较高。这笔钱赚回来的利钱可以帮助伊贺扩大军备。
今井宗久心里暗忖“原来伊贺忍者是打这个算盘呀!”。当然他并没有再细问下去,他知道忍者是不会透露信息给外人的,而且忍者的秘密还是少知道点比较安全。今井宗久还是很乐意帮助伊贺众放贷的。一部分原因是他也可以从中牟利;另一部分原因是毕竟伊贺忍者在与今井家的长期合作的同时,也掌握了今井宗久一些黑历史。虽然伊贺众承诺自己会严守秘密,今井宗久对伊贺众还是有些商人本能的忌惮。而这次伊贺众将一笔钱放到自己这里后,等于自己握有伊贺众的一个筹码,内心稍微安定一些。
“那么按照往年和百地但波守大人合作的惯例,一年两分利的回报,可以吗?”今井宗久一边问道,心里一边盘算着怎样来使用这笔钱,是用来放高利贷还是用以组建一支船队去明朝进行一次贸易。五千贯可以支持五艘商船往返明朝一次的费用。
“上忍大人的意思是,现在堺港不但和大明国有贸易往来,还开辟了和南蛮人的贸易,今井大人未来如果与明朝进行勘合贸易,利润只会越来越高。因此上忍大人认为至少应该有三分利钱…….”五又卫门淡淡地说道。
“三分利……”今井宗久沉吟片刻,不由得暗自佩服躲在深山老林中的伊贺忍者对堺港的行情如此了解,但即使是三分利自己仍旧有相当的利润空间。如果自己拒绝,伊贺忍者可能会去找自己的对手天王寺屋的津田宗及,那就便宜别人了。
“那么就按三分利成交了!”今井宗久说道。
完成任务了,五又卫门正打算起身告辞,今井宗久说道:“请留步。”然后叫下人拿来了一支制作精美的铁砲,递给了五又卫门。
“这是我们今井家最新制作的铁砲,是送给百地丹波守大人的礼物,劳烦您带回去。”今井说道。伊贺忍者一直也是今井家铁砲制造业务的主顾之一,今井宗久将最新产品送给百地三太夫也有推销之意。‘铁砲’是日本人对火枪的称呼。
“那在下就代上忍大人谢过今井大人啦!”说罢便拿着铁砲离开了。
五又卫门拿着铁砲离开今井家出来,纳屋助左卫门正好迎面走来。他看到五又卫门嘴角还残留着一些红色液体,便笑着问道:“南蛮酒好喝吗?”
“味道有点奇怪。”五又卫门回答道。
“刚开始喝是有点不习惯。”助左笑着回答道。
“对了,助左!你知道那个盛南蛮酒的器皿是什么吗?”五又卫门问道。
“我听今井大人说那个东西叫‘玻璃’!”助左接着说道,“外面的世界太神奇了,我也正打算请求老板给我换工作,我想去交易行……”
“但是海上面很危险呀,还是陆地上安全一些吧?”五又卫门问道。
“虽然危险但是收益很可观,相对于无聊的陆地,我更喜欢海上。”助左望着码头,露出向往的神情,俨然像是堺港未来的大商人。
事实上,纳屋助左卫门后来确实进入了航海业,并且率船队到达了吕宋,也就是菲律宾。并通过玻璃交易获取了巨大利润你,成为了接替今井宗久的堺港巨商,并改名为“吕宋助左卫门”,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