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王振喜有“三高”，彭晓珍看他太激动，担心出意外，就提出先找个旅馆住下来休息一下，王振喜也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对，先住下来平静平静，要不，我的心会激动得蹦出来的，弄不好血压升高手冰凉。
彭晓珍啐了一口：舌头上生疮，说不出一句好话！出门在外也不图个吉利。
王振喜并不生气，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嗯，记得母校旁边有一个“太平旅馆”，当年，我跟随舅舅来报考，就是住在那里的，一考就中，那是我的福地呐……只是，这么多年了，也不晓得旅馆还在不在？即使还在，恐怕早已改造成星级宾馆了。
彭晓珍：你想住星级宾馆？那得花多少钱？再高档的宾馆也不是家，住一晚上就成了贵人么？随便找个小旅馆得了，带的钱不多，得省着点用。
王振喜：不管花多少钱，最少也要住一晚上，嘿嘿，难得奢侈一次，为的是找回当年的感觉。
彭晓珍：找回当年的感觉?嗯，我理解。说吧，离这儿远不远？要不要打车？
王振喜：远嘛，倒不算太远，约莫四五站路吧，遛哒遛哒也就到了。
彭晓珍睥一眼：四五站路？遛哒遛哒也就到了？说得轻巧。你呀，是想省点钱吧？用一个子儿得放在颈项里绕三圈，能把钱捏出汗，荞麦皮里挤油，太抠。
王振喜自我解嘲：嘿嘿，这，这不是想看看陈州这些年的变化吗，打车只能是走马观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呼一下就到了，有什么意思？夫到天边妻要行，随老夫而去吧。
彭晓珍无奈地摇摇头：你呀，门前栽了李子树，常有李（理）！
二人边走边聊，王振喜一手拉了拉杆箱，另一只手不停地指指点点……府前街到了，记得从这里往左拐，可以到市图书馆，上学时，我逢星期天就去，在那里坐上一整天。
彭晓珍：坐一整天？不吃不喝？
王振喜：一整天不吃不喝？我成书痴了？什么事情能难倒我王振喜？我用饭票到校食堂里买几只花卷，再用空瓶子灌满水，就能对付一整天呐。
王振喜说完又是嘿嘿一笑，彭晓珍不解地看着他，问又有什么好笑的事？
王振喜眯起眼睛小声说，食堂里的那个麻子师傅非常喜欢我，说我跟他儿子长得像，可是那小子没有我聪明好学，我每次都趁他当班时去买花卷，他总是偷偷多给我一两只。
彭晓珍嗤地一笑：你从小就喜欢贪小便宜。
王振喜：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饿得慌啊，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居民每月二十三斤计划粮，国家还照顾中学生每月三十二斤计划粮、四两油，食堂里还要雁过拔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够么？
彭晓珍：嗳，别顾着说话，走错了路。
王振喜：哪能呢，这里我经常走，大致方位还是记得的。
彭晓珍：说梦话吧，这里你经常走？
王振喜：诶，让你说准了，我在梦中经常走。这条巷子原来叫七叉巷，当年七叉巷小学就在这巷子里。喔，改了，改成鲁大夫巷了。出巷子往右拐，穿过一片空地，抄近路就到学校。
二人从巷子里穿过去，迎面是农贸市场。
王振喜：咦，空地建成了农贸市场？
彭晓珍：这有什么稀奇，城市里寸土寸金……哟！
王振喜：嗯？
王振喜顺着彭晓珍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乞丐瘫坐在地上，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面前放着一只破塑料桶，桶边，竖立了一块马粪纸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了数行字，其内容大家耳熟能详毋须赘述。马粪纸牌子外面用一层塑料纸包裹，残破的塑料纸随风忽闪。乞丐残腿边，一只老旧的录音机，吱吱呀呀时断时续播放着歌曲……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陆续走过一些人，有人视而不见；有人掩鼻而过，唯恐避之不及；有人投去鄙夷的目光，昂首阔步而行；间或有人驻足略看一眼，投去几枚硬币……
彭晓珍紧皱眉头叹息：唉，这残疾人多可怜，那些人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
彭晓珍掏出十块钱，扔进破塑料桶。
王振喜说了声“太抠！”掏出一张伍拾的票子，走过去塞给乞丐，照会了一句：拿好啰！
乞丐抬起头，满是污垢的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双手连连作揖：谢谢、谢谢，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好心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老板发财，财源滚滚，江水滔滔……
王振喜摆摆手，拖起拉杆箱与彭晓珍转身便走。旁边一个络腮胡子跟上来提醒王振喜，说这个人是个骗子，假装的残疾人，大家都叫他阿混。
王振喜摇摇头表示不信，路人叹息一声，甩下句“又一个善良的人中招”，快步离去。
王振喜自言自语：假装残疾人博取别人的同情心，这种现象的确有，假作真时真亦假，弄得真正需要帮助的残疾人反倒没人帮助了。
彭晓珍生气了：你这人真是的，没看见我扔了拾块钱吗？干嘛还要再给他伍拾？钱多了发烧？即便他是真的残疾人，也不能这样帮助呀。
王振喜：咳，你别看我性子刚烈，可心肠太软，看到别人可怜，总想扶一把，只是手长衣袖短，力不从心。
彭晓珍：世上那么多有困难的人，你扶持得过来吗？咯咯，你呀，菩萨心肠不假，可你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呐。这么远的路，你还说不远，打个车，拾来块钱吧，你舍不得，嗬，素不相识，却一下子给了人家伍拾块，刷，掏出来多爽！眼皮都不眨一下，好大方！
王振喜憨厚地笑笑：嘿嘿，你不是常说，头顶三尺有神灵吗？佛家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我明天生日，就算做个好事，保佑我们俩一生平平安安……
王振喜指指头顶，孩子似的扮鬼脸：菩萨看着呢。
彭晓珍嗔骂：老玩童。
王振喜：我过生日时候，帮助了别人，心里高兴，这就叫生日快乐，懂不？哈哈哈……
路人好奇地盯着王振喜看，王振喜我行我素，毫不在乎。彭晓珍嗔怪：老疯子，注意场合，人家都看着哩。
王振喜指着前面路牌，兴奋地说：东坡路！嘿嘿，快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