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历出征祭祀日选在二月朔,也就是二月初一。
二月初一,天皇大帝的生日。天皇大帝主管人间兵戎,是赫赫武神,诸侯出征自然要去拜祭。
拜祭的地点在西岐重屋。
重屋由几进殿宇连接而成,有点像后来的太庙,但里面供奉的除了姬姓祖先后稷之外,还有各路神仙。天皇大帝是第二进大殿的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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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冷阴冷的,这是下雪的征兆。但雪一直挂在天上飘不下来,飘下来的是一股股阴风。
姒悦千赶万赶总算提早半天到了西岐重屋。但行动的准备工作已经由老皮做了。
老皮是老虎岭的勇士。他的家在崇山老虎岭的半腰上。
老虎岭原来有三只老虎。三只老虎在半年内被老皮干掉了。老皮名声大振,附近村民把老虎岭改称为皮岭。后来老皮生了两儿子,他是决不肯把“犬子”挂在嘴上的。反其道而行之,往高里喊,大虎二虎。我生的,我能打死老虎,这不算本事,我还生得出老虎,这是本事。虎兄虎弟从小就往高里长,往宽里长,青石板都压不住的。十五岁过后虎兄虎弟比父亲还高大,能徒手杀熊。能徒手杀熊的就是山大王。之后附近村民把皮岭又改回叫老虎岭。
老皮的名声不局限于杀老虎,他还杀人。在商都刺客榜单上虽排名在姒悦之后,但依然排在了前五位。
三天前他带两儿子到了重屋,没见到姒悦。闻大夫关照过,这次行动姒悦主刺,老皮副刺。但皮副刺有责任心,主刺在不在一个样,不等不靠,主动设计了属于自己那一头的行动方案。
老皮知道季历的防卫核心是一等二防三通过,所以这次制定的计划很有针对性。
到重屋祭祀都要烧香,西歧重屋门前有三家香火店。
老皮当天夜里控制了最大的一家,然后自己在店里店外张罗,顺便烧柱高香祝行动圆满顺利。
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是季历,那是主刺的事,皮老虎的攻击对象是风让。
风让是周国第一勇将,有名的神射手,他手中的大力戟同样了得,没人能抵挡住。不过老皮自信有这个把握,因为他知道风让上次战燕京戎时受了伤。只要受过伤,就不是无敌的。风让日后如果知道是自己自残的一板砖鼓起了别人挑战的勇气,估计会直接撞墙的。可惜,他再也没机会自残了。很快就没有“日后”了。
季历的侍卫长辛甲有勇有谋,行事周密而且谨慎,这是侍卫长的职业特性。老皮也谨慎,安排了虎兄虎弟对付他。二打一,双保险。
在计划中两兄弟会拿着扫把到重屋里院去搞卫生。扫把当然是扫不倒辛甲的,所以每把扫把柄里事先各藏了一柄虎剑。
两柄虎剑是闻仲赠给他们的,表彰兄弟俩上次密杀北戎胖酋立下的大功。
北戎胖酋是北戎七国最凶悍的首领,一向狂妄自大,时不时袭扰商王朝的商队。自他一死,北戎七国全都乖乖听命于商都。
兄弟俩这次志在必得,决意要在第一刺客面前露一下脸。一切都按父亲的指令行事。
老皮的指令是虎兄虎弟混在重屋里院,等辛甲带兵进去清场后兄弟俩用劲扫地,一定要扬出灰来,等辛甲前来训斥。训斥两个环卫工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戒备,到时兄弟俩拔剑夹击。为了配合完美,两人已经演练了无数次,直到老皮点头满意为止。
里面动手的同时老皮在重屋外边用打虎锏击杀风让。打虎锏是提前塞在特制的超大落地香里面的。打虎锏长一米,落地香做到了一米五,上面超出的部分要点燃,点燃后必定腾出烟雾,老皮就要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抽锏扑向风让。
以上的两个攻击点是为主攻作铺垫的。主攻由姒悦发动。姒悦的攻击不需要别人帮他设计,也没人能够帮他设计。他的攻击总是出其不意的,出其不意的后缀是攻其不备。都“不意”和“不备”了,帮他设计就是不自量力,就是脱了裤子放屁自找麻烦。
老皮只想自己份内的事。
老皮反反复复地自我认证方案的可行性。他躺在榻上,沉湎于诸多细节的设定与排除当中。最后眼前起雾了,风让的戟在雾中迷失了方向,头却暴露在打虎锏之下。这是伤过一次的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是惯性。这一次…老皮毒毒地咬了咬牙。
姒悦赶到后听了老皮有关计划的详细汇报。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抬头和老皮相互碰了碰眼神,视觉大致有十五度,相当于面对面交流了。第一次见面就有这种交流视角说明双方达到了相当的默契。
姒悦认为计划无可挑剔。他和老皮击掌,份量不轻不重,不是江湖人见面时有意的火力侦察。这是相互信任的一掌。他说:“各自分头准备吧。”
姒悦根据季历一百人卫队分成两行的惯例,以季历马车居中的距离测算,算准了马车必定停在重屋外第三棵古松之下。姒悦将蛰伏在这棵古松上,到时从上至下直线击杀。
古松很茂密,上端枝桠处很黑。姒悦感谢老天爷留给他这么一块黑暗,他将利用这块黑暗成就刺客生涯的最后一击。
他和老皮又共同设计了撤退线路,得手后往重屋里面跑。重屋后面的山路也已摸得一清二楚。
这次的行动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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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历的车队正在通往重屋的路上。
刚刚下过蒙蒙细雨,地上稍稍有点湿。雨后的天和地突然间生分了,离得远远的,天高气爽。山茶花爽了,在路边毫无来由地献媚,还点头哈腰,把心旷神怡送给每一位路人。
辛甲骑马走在最前面,意气风发,神抖抖的。两天前周南最大的庄园主——方茂山庄的方茂庄主有意要把女儿嫁给他,这是人生一大幸事。路面上意外送来一阵清风,辛甲闻到了风中袭人的花气,听到了风的微微娇喘,心情和天地一样开阔了。
后面是季历的大队车马。风让骑马在距离季历马车二十五丈的位置。
燕京戎之役失利后他一度遭到了季历的冷眼。朝中有些本来对他看不惯的人群起而攻之,额头上那么大的疤也没能堵得了他们的嘴。有些嘴巴敞快的甚至翻老账,说上次箭射武乙是有意挑起周、商争端以便混水摸鱼。风让气得叫人画了那帮王八蛋的像挂在家里,每天上朝前下朝后都要对着画像大骂一通,直到额前的疤又肿胀起来才肯平息。太气人了,只见过,不见功,全他妈的一帮小人。
但他也常常暗自庆幸,那块城砖已经丢到护城河里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还好。丢脸面的事就是这样,只要没人知道,丢了的可以捡回来,重新贴到脸上。
风让毕竟是风让,该恼的时候恼,该笑的时候笑。从此以后他不再上季历的马车,见面时谦虚了,谨慎了,总是堆着一脸笑。有几次在朝堂上笑累了,特意借口上茅坑到堂外去歇一歇,回到堂内接着笑。而季历说到底也是爽快人,人家都笑到笑不动了还能朝他板脸吗,那也太不体恤手下了。所以也开始朝他笑。君臣之间的疙瘩也就笑开了。
得到侯爷的重新赏识后他在执行任务时更认真,决不敢有一丝马虎,戟不离手,箭不离身,神经绷得像满弦的弓。
天色忽然阴沉下来,风中刮来一阵阴气,这一回似乎真要下雪了。
“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风让是不怕风雪的,甚至有点盼着下雪,雪地里白茫茫一片,谁也藏不住,再也不用担心偷袭了。
然而天只是阴,雪还是没下。地也跟着阴了起来,路上灰蒙蒙一片。
风让猛然挺直了身子,调整好心态,额头上的那块疤提醒他在这种鬼天气里最会撞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