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的夏天,温度比现在的川城要还要高一点。那时候遍地都是我记忆中的砖瓦房,盯着蔚蓝的天,踩着黝黑的地。这世上的所有活着的人,其实都是徘徊在茫茫人世的“饕餮鬼”,贪婪的食用着人世,把善恶当作料,把人心当灶台。这样时候的夏天,微风却都是从远方的山林中涌出,在每一个人耳边呼啸而过,没有听到它呵斥的人都成了聋子,没有被它轻轻抚摸的人都已经堕落。
“韩野就是在这样一个夏天回到了这里,同年秋天,大概是在九月份,他娶了小镇东边人家的女儿林英。韩家家里人指望林英能让韩野不再游手好闲,去干点能养家糊口的正事。刚刚成婚后的一周里,韩野还真是每天像模像样的出去找工作。
“但是好景不长。这种让韩家老人和林英欣慰的状态,就只维持了一周。韩野不知从哪听说,北京城里要举办亚运会。韩野这个人虽然不行,力气却很大,于是他就想着要去北京参加亚运会。可是他家里人谁都不同意,林英跟他说不让他去,一次两次他就大发脾气,把林英打了一顿。林英只得去找韩野爸妈诉苦,两位老人商量了半天,最终决定把韩野锁在家里。不单是韩野,林英也被连累和韩野锁在一起。因为两位老人觉得,如果把俩人锁在一起,有了孩子,说不定就能管的住韩野了。可是当时那锁哪能关的住在城里混了两三年的韩野,当天半夜他就把那锁弄开逃了出去,不但如此,他还带走了家里大半年的收入,连夜去了北京城。
“韩家二老第二天发现韩野不见了,怒不可遏的烧了当初韩野住的那间房子,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不再认这个逆子。根本没有发现韩野不见的林英也遭到了迁怒,成了韩家的一名丫鬟。韩野去了北京之后的事便无人可知了,只知道过了四个月之后他回来了,拖着一条断腿。
“韩家二老四个月前的气到现在早就消了,见到韩野回来了,还有那条断腿,更是不会提起不认这个儿子的那件事。二老去城里找来了大夫,把韩野那条断腿接好,幸好接的不算太晚,没有留下什么病根。韩野给二老说了他去北京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刚到北京就被人骗光了兜里的钱,在街头流浪了两三个月,好不容易凑足的车费,又因为自己的性子惹到了划线乞讨的老乞丐,老乞丐找了一帮人把他的腿打断了,他也不敢乱花车费钱去医治,只好赶紧上了回川城的路。这段时间的经历终于让韩野消停下来,而林英因为韩野回来了也就自然恢复了儿媳的地位。”
老主持停了下来,慢慢的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到碗柜边,从中拿出了一套茶具,又晃晃悠悠的回到我和小七面前坐着。
老人倒茶的功夫,小七又问了一遍之后怎么了。
茶香浓郁的屋子里,老人润了润嘴唇,接着说道,“之后就是一九九一年的春天,韩家上下安安稳稳,韩野学会了家里世代相传的手艺,和林英购置了一小块田地,准备今年耕作。转眼间到了四月,韩家传出喜讯,林英怀孕了。二老兴奋的办了一桌酒席,宴请邻里。我也在被邀请的宾客名单之中,作为钟蹄寺的主持为怀孕的林英祈福。”
“韩野终于如了韩家二老的愿,开始干起正事。随着林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韩家二老却发现韩野又出现了新的奇怪举止。每天半夜,韩野都会偷偷溜出家门。二老心生疑虑,就派人偷偷监视,果然发现韩野半夜偷偷出门竟是为了和别的女人苟且。震怒的二老一夜未眠等着韩野,等到他回来脸色铁青的韩家老爷二话不说给了他两个耳光,一通训斥。去了北京几个月的韩野倒也的确改变许多,满口答应了再不去找那女人,从此一心对待林英。二老与韩野商量既然韩野已经说了不会再犯,那么这事就不告诉林英。不料的是,世事弄人。就在韩家老爷痛斥韩野的时候,林英就在门外听的清楚。
“伤心欲绝的林英选择了离开韩家,拖着怀孕的身子来到了我这钟蹄寺,问我该如何是好。我并未劝她回去,也没有劝她离开,只告诉她遵循自己的心就好。而当时的林英觉得自己被伤的体无完肤,一心要离开韩家,我也不好多做阻拦。我与林英总共只有这两面之缘,那天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林英。”
“喂喂,这也太渣男了吧!”说到这里我已经压不住小七了,她从听到韩野出轨的那一刻就按耐不住自己了,老主持停了下来,她就立刻表达了不满。我想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夏黎嘛,因为夏黎做了那件让他们分手了的混蛋事。
不过我挺感谢那件混蛋事,至少暂时把妹妹还给我了。
“渣男……是指?”老人问。
“当然是韩野啊!背着自己老婆在外面和别的女的乱搞的渣男!”小七满脸愤慨,不过我想她应该是理解错了老人的意思,老人问的渣男是指,应该是在问这个词指的是什么。
我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小七的耳垂,她立刻暴跳起来,嗔怒的瞪着我。而我完全无视她,这个时候无视她是最好的选择,“那林英后来怎么样了?她应该无家可归了,会去哪里?”
“不知道,她应该是离开了川城小镇。”
“诶,她怎么会无家可归呢?她不是有家的吗?”小七插嘴进来。
“她家里是重男轻女的,而且从后来韩野去北京时她被当作丫鬟也没有离开韩家就能看出来,她除了呆在韩家,就只有流浪街头。”我调侃的看看小七,“不过,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流浪街头,倒是和你有点像呢。”
“谁和她像?你才像她呢!我才没有那样!而且我有家可归好吗!”小七连续重音,对我的说法进行了坚决的否定。
老人无声的笑了笑。
“那韩野后来怎么样了?”我继续问。
“后来的韩家,突逢巨变。”老人缓缓放下茶杯,音色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