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虽有过鼎盛的漆器时代,漆艺这个手艺正在濒临断代和失传,料昂贵、时间成本太高、成品率底,很多人坚持不了大漆而改做化学漆了。做漆有些孤独,很少有人关注,艰难的时候,俞峥靠做广告策划和城市雕塑挣钱来维持漆艺工作室开销。繁复的工艺程序、漫长的制作周期、作品没有销售渠道,她曾在北京交不起次年房租而纠结要不要回老家。在北京只见过两次面的福清老乡何善祥先生二话没说就往她账户打款,帮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因为受过很多人的帮助,她身上也有一种传承的使命感,大漆的沉稳和华贵,在她眼里并非是一种颜料,是非常东方和自然的精神主义。
俞峥小学一年级,和她最亲的奶奶去世了。家里请人给棺材涂上红漆,有很浓的桐油味道,描上金色的图案。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大漆,很多年后,才明白大红漆上的金色描绘,明白桐油加多了漆层可以厚刷,色彩会更加鲜艳,干得很慢,要7天刷一道漆。哥哥比她年长许多,喜欢画画,家里总有一拨一拨画画的朋友来来往往,朋友们也常在他们家画素描、油画、图案,俞峥就在边上玩着看着,也喜欢上了画画。
考入福州工艺美术学校,俞峥被分到当时专业最强的装饰绘画班学习漆画。她不懂什么是漆画,也不像工艺美术系统职工子弟那样,对漆画有着深深的向往,他们都羡慕分到漆画班的同学。俞峥则是听从安排努力学习,专业好的女生极少,她算是一个。
1986年的夏天。在刷完漆画之后,还剩些绿色漆,她顺手刷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只刷很隐秘的一个角落,不想被老师发现。晚自习的时候,自己早忘了这事。第二天早晨醒来,她竟然睁不开眼,拿镜子一看,脸肿得像猪头,才知道对大漆过敏了,全身找源头,是手肘处沾有绿漆。舍友找班上男生速去学校后山摘橄榄叶,煮出汁液反复熏洗,待肿稍消才敢去教室。
初学漆画,打磨是最开心也是最麻烦的事了。开心是因为打磨能渐渐磨出之前预埋的很多效果,比如贴好的蛋壳、螺钿镶嵌、彩色漆粉等等。可就是不知何时才算磨完,砂纸越换越细,在水池边磨了好半天,兴致勃勃地抱着画板去教室问老师,“行了吗?”答曰:“不行,继续磨!”再问“行了吗?”还是“不行,继续!”就这样被老师泼冷水。贴银粉的工艺程序特别有趣,各种漆干的时间不一样,作用也不一样,调好的金地漆经干性试验被标注8小时,也就是刷漆入荫后的8小时才能达到半干又有极强的粘性,这时撒上银粉效果特别好。过了这个时间点银粉可能就会贴不上,粘稠性不够了。俞峥计算好时间,上午8点上漆下午4点贴粉,整个过程完美无瑕。有的同学没认真听课,下午4点上漆,得晚上12点贴粉,那时学校熄灯了呀,还不小心睡过头,被老师骂死了。漆艺制作最忌讳返工,浪费时间和材料。
现在回想起学习漆画的岁月很快乐,其实做起大漆的过程真的很繁琐,跟做其他的器物程序都不一样。就拿做漆画来说吧,首先要将事先设计好的图稿用红色复写纸拓印在已经制作好的亚光黑色漆板上,漆板制作同样需要几十道工序。揭开画稿,以棉花沾铝粉轻擦画板,有红色复写胶的勾线部分被沾上铝粉显现白色。将画板冲洗,洗去多余的铝粉后晾干。每一幅漆画作品都要事先设计好制作程序,而每个人设计的技法和程序都会不同。
拷贝完画稿之后,就要根据技法程序开始制作,有蛋壳或螺钿镶嵌的应该先用“红锦”或称“红紧”原漆粘贴,或撒漆粉,做第一次打底堆高的肌理,然后入荫。大漆需要在气温26℃—29℃摄氏度之间,湿度在70%—80%之间结膜好且干得比较快。一般的漆一天干一遍;黑漆、红锦、透明最快4小时可干,若赶工期,可以一天刷3遍漆,但未完全干透不能打磨,只可重复刷漆;黄标、银朱等特质漆则需要7天干一遍。荫干后要重复几遍刷漆,保护已镶嵌好的材料,并同时进行其他区域的刷漆或肌理铺垫。每一次都要入荫,再次刷漆之前要稍微打磨。根据设计好的制作程序执行完毕后,开始整体水磨,逐渐更换更细的砂纸。最后是推光程序,在画面上均匀涂抹一层植物油,将过滤后的细瓦灰洒在画面上,以手掌多肉之处反复摩擦至发热。用羊毛软刷扫去瓦灰,画面锃亮。此时可以看出哪里有残留砂痕,需要再次打磨消痕、再推光。然后再用精细面粉或珍珠粉替代细瓦灰再次推光。有的漆器在几次推光中需要穿插楷青工艺,就是用上等生漆调松节油以打圈的手势将漆擦于漆面,再用干净棉团轻轻擦擦去多余漆,入荫,干后再次推光。可反复多次直到效果满意。这是填充细微漆孔的方法之一。
工作室有俞峥的卧室、书房、茶室、制作空间、调漆房和荫房。她有时会半夜起床把灵感记录下来,或到漆坊刷漆。这个时候会留言让学生们不要叫醒她,学生们便知道老师又熬夜了。她每天要用刷大漆的发刷,大漆勾线专用的鼠毛,调漆和漆灰的牛角刮刀,还有很多很多辅助材料,比如各种型号的砂纸磨石等等。发刷和鼠毛笔是比较难买到的,得由专业师傅制作,会做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有的是退休老师傅改行后把自己的工具送给她。
为什么要刷这么多道漆?几道漆才是标准?没有标准,10道漆也可以结束,50道漆也算完成,但其温柔的质感和色彩表现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大漆工艺,需要有耐心并全身心投入研究。首先要对大漆各种特性全方位了解,历经长时间的实践和训练,方能与漆交流。
从1984年入校学习到现在近30年,俞峥坚持漆艺并以此为终身职业。三十年的朝夕相伴,对大漆的敬畏,对大自然的膜拜,对漆从了解到顺从到驾驭。漆的纯天然特性决定了它与大自然、与作者之间的关系是神秘而微妙的。漆是高贵的、奢侈的、魅力无穷的。俞峥的作品被许多书籍、刊物发表、转载,在各种国家级展事中获得诸多奖项,并被许多专业机构收藏,她成为福建省首批“漆艺大师”。荣誉是外界的,在内心,她与漆有一种在嬉戏的感觉。从事漆艺创作是最得心应手也是开心的事儿,哪一天要是没碰漆就难受。有时在外面跟朋友喝茶聊天,会迫不及待地回工作室看看摸摸自己的作品,这才心安理得。听着音乐打磨漆器是很件享受的事儿;连续刷一堆漆器,再看看琳琅满目的的荫房,是极大的满足。漆艺的整个过程,有一种近似禅修的静逸。
中国虽有过鼎盛的漆器时代,漆艺这个手艺正在濒临断代和失传,料昂贵、时间成本太高、成品率底,很多人坚持不了大漆而改做化学漆了。做漆有些孤独,很少有人关注,艰难的时候,俞峥靠做广告策划和城市雕塑挣钱来维持漆艺工作室开销。繁复的工艺程序、漫长的制作周期、作品没有销售渠道,她曾在北京交不起次年房租而纠结要不要回老家。在北京只见过两次面的福清老乡何善祥先生二话没说就往她账户打款,帮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因为受过很多人的帮助,她身上也有一种传承的使命感,大漆的沉稳和华贵,在她眼里并非是一种颜料,是非常东方和自然的精神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