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计划很简单,只是做一场戏。
“我跟你说的,可都记得了?”
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毫无难度。”
“嘿。”香凝不放心,不知第几次拦住要敲门的年。“关乎人命,你真的能行?不能出差错。”
“你有完没完。”年真的烦了,站住脚步转头瞪着香凝,低声恐吓道:“管我说何话,用何法,你的方子能救人不就成?再啰嗦我不干。”
香凝低下头,不敢说话。
“没话说了?我能进去了?”
见对方没说话,年胜利地扬起下巴,拉高衣袖用力敲了两下门。很快听到脚步声,看来有家丁过来开门。
香凝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最后说道:“记得,待脉搏搏动有力之后才能攻下。”
“再烦人我进去一掌打死他,一了百了。”
门开了,一名家丁探出头来,问道:“什么事?”
“蒋老爷现在情况如何?”
家丁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来来回回上下打量了年好几遍,问道:“你是谁?”
年粗暴地把香凝推上前,道:“这死丫头你可认得?”
家丁愤然道:“记得,化灰了也都认得。就是她把老爷害惨了。”
年一拍手掌,道:“正是如此!这丫头害人不少,让我进去看看蒋老爷,或许能够扭转乾坤。”
“慢着慢着。”
年向前踏出一步,家丁也向前踏出一步,挡在门前,道:“所以你是大夫?”说着目光再次落在年身上,又再上上下下不停打量眼前的人。“看来不像。”
年一把推开家丁,强硬走进蒋家大宅,道:“从来人不可以貌相,你家老爷也是苟延残喘,或许我真能把他治好。”
年真的就这样走了进去,大门再次关上,把香凝一个独自留在门外。
香凝坐回到石阶,忐忑不安,暗地里替蒋老爷抹一额冷汗,年这人如此乱来,该不会出意外吧。
不止香凝,蒋家上下也对这位不速之客抱有疑虑。这个人哪里像是大夫,根本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少爷。然而,也正是他这样的人也敢称自己为大夫,才让人不敢怀疑。
“你能治好老爷的病?”
年抽出折扇,无所谓的道:“我不能,莫要信我,切勿给我瞧见蒋老爷。”
“年先生请勿见怪。”蒋夫人急了,慌忙招呼家丁过来道:“快带年先生到老爷房间,把大夫开的药方都拿过来。”然后转头面向年道:“年先生,如此安排可好?”
年从喉咙发出“嗯”的,跟在家丁身后,走起路来大摇大摆。
进来之前,香凝跟年描述过蒋老爷的情况,但当他看到躺在房间不停泻下的蒋老爷时,还是被那瘦骨嶙峋的老人微微吓了一跳。
“蒋老爷,病得不轻。”
蒋夫人道:“那是当然,否则也不会急着请来大夫。”
按照预先设计好的话,年道:“蒋老爷所患之病,是痢疾。痢疾的治疗,热痢清之,寒痢温之,初痢则通之,久痢虚则补之;寒热交错者,清温并用;虚实夹杂者,通涩兼施。想必疾病初起时误用止泻之发,令邪气在体内积聚,本是寒痢,却又使用清热之药,药不对症,致使病久不愈。”
蒋夫人吃惊,道:“年先生料事如神,正是如此。”接着把石大夫开的药方递给年,问道:“这药方是刚才大夫所开,请问适合吗?”
年装模作样的接过来看了几眼,摇摇头:“药方是好,但不合时宜,当务之急是驱邪外出,然而蒋老爷体弱不耐攻伐,应该先把正气补足。”
“然则是需要……”
“需要先给蒋老爷把脉。”
走近蒋老爷,粪水的臭气从床下飘来,隐隐的恶臭让人作呕。年强忍着,学着香凝教他的方法,把三根手指放到蒋老爷手腕脉搏跳动处,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对应寸、关、尺部,以举、按、寻三种不同的手法感知搏动情况。
奇怪了……年摸索着皱起了眉头。蒋老爷的脉象并不如香凝所说,细若游丝,似有若无,即便毫无脉诊经验,他也能感觉到清晰的脉搏跳动。难道这就是大夫口中所说的细弱无力?
“蒋夫人。”
听到年的呼唤,蒋夫人上前几步,道:“年先生,老爷情况如何?”
年问道:“蒋老爷今日何曾服药?”
蒋夫人回答道:“就在今早曾服一剂补益药物,但情况不见好转,至今没再服用。”
年拿不定主意,蒋老爷这脉象跟那神医香凝描述的不一样呀,万一用药有误搞出人命,背负骂名不说,恐怕那人也不肯跟自己回去诊治粳米。
蒋老爷啊蒋老爷,你好歹说句话呀。
年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假大夫可不好当啊。
“年先生?”
眼看年的神情不断变化,但一言不发,蒋夫人有点担忧。
进门前,香凝曾再三叮嘱,蒋老爷之病一定要先补后攻,以脉象转弱为强作为信号,初次见到蒋老爷时先把一次脉,服药后再把一次,发现脉象变强即可攻下。
那么现在是要在服一剂补药?
忘记询问,这补药多服了,会不会补过头。
“年先生,老爷到底如何?”夫人的语气流露出不耐烦。
没办法了,年硬着头皮,依然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越过蒋夫人,直接吩咐家丁道:“你,站于门前那人,给我把门口那丫头带过来,我有话问她。”
家丁不敢动,询问的看向蒋夫人,蒋夫人冲他点点头。
“也对,用药细节须问个明白。”
不一会,一脸愕然的香凝被带到。
年向她使个眼色,指着她的鼻子,道:“丫头,敢不敢看看被你诊治数天的蒋老爷,现在情况如何?”
香凝明白了,强忍着笑意,战战兢兢道:“我,我这就过去。”
在蒋家上下的注视下,香凝来到蒋老爷身边,伸出手在年刚才把脉的地方轻轻按下三根手指。
很明显,脉象已于昨日不同,莫非是这几天来吃的药物累积至今早,终于发挥作用了?
香凝窃喜,偷偷向年回了个眼色,无声的说道:可下。
年登时眉飞色舞,打开折扇哈哈大笑:“丫头,让你见识一下,看我如何一副药治好蒋老爷之病。”
说罢要来纸笔,写下默记的药方交给家丁。那一手字如行云流水,潇洒而豪迈。
“要救蒋老爷,得快。”
听年这一说,蒋夫人不敢耽误,没有细看药方,便让家丁赶快依方煎药。
一副药下去,不一会便听到蒋老爷腹中传来轰隆隆的鸣叫声,如同雷鸣一般响耳。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个中玄机。
年只听说此要能救蒋老爷,并不知其效果,见状,强作镇定,还顺口安慰大家道:“有动静,此乃极好。”
“哦……”
刚松一口气,蒋老爷发出“呜”一声呻吟,突然身下爆泻如水注,一股酸臭污浊的秽气熏得众人掩面而逃。退后房间后,仍能听到噼噼啪啪的泻下之声,情况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
“怎么回事!年先生,你可道个明白。若是老爷有不测,我蒋家绝不放过你。”
年倒抽一口冷气,莫不是狡猾如己也被那叫香凝的姑娘给玩弄了?
偷眼瞄一下旁边的人,只见香凝神态自若,似是一切尽在计划之内,感觉到年的目光,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小声与其道:“蒋老爷已无大碍。”
无大碍?那原因呢?为何服药后泻得比之前厉害反倒是无大碍?
年不懂,面对蒋家的责问,只能来个顺水推舟,道:“哼,其中当然有其奥妙,小丫头,你可看出来了?”如此一来,把问题抛回给香凝。
香凝配合地拱手道:“先生医术果然高明,我猜猜看,容我思考一下。”
“莫不是,此乃一副泻下药,故此服下泻得更厉害了?”
“泻下?!”蒋夫人面色大变。
年的内心如暴风雨中的大海,巨浪翻滚,然而看起来只是林中湖泊,波澜不惊。谁知道是不是泻下药,他只是照眼前那少女的意思,默记药方照着写的呀。她说此话,是让自己否定一下,再说出真相增加可信度,还是顺着她的话锋,一直赞同下去?
无论赞成还是否定,都是赌注啊。
没有百分之百把握,年才不会轻易下注!
因此,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淡淡道:“然后呢?”
香凝笑了,解释道:“所谓通因通用,蒋老爷泻下之症状不过是表象,实质是病邪结聚于肠腑,邪不去,泻不止,因此不妨来个顺势而为,以下法驱邪,病必痊愈。”
“是这个意思么,年先生?”
“嗯,大概如此。”
言谈间,蒋老爷房间似乎已没有动静,蒋夫人先喊家丁把粪桶更换,整理好蒋老爷的身体,之后才带着年和香凝等人进去。
问蒋老爷道:“老爷,感觉如何?”
大泻之后,蒋老爷浑身无力,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瘦弱,然而他却是回答道:“舒畅多了。”
“神医,果然是神医,年先生,太感谢你了,若不是你,老爷一定逃不过这一劫。”
香凝微笑着,默默退到一角。
年却一把将人拉住,反而推到自己身前,道:“你要感谢的人不是我,是她。”
啊?!
“我对医术一窍不通,所说的话,那副治愈蒋老爷的药方,均是这位姑娘的意思,要谢,谢他便是。”
年简单把经过说出,蒋夫人听了既是懊悔,又是难堪,命人取来黄金五十两,无论如何要香凝收下,幸好有她不计前嫌出手相助,五十两黄金换蒋老爷的性命,对蒋家来说,当然后者贵重得多。
香凝死活不肯收,你推我让之际,黄金被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夺走。
年道:“都莫推让,黄金我收下便是,这姑娘是我的人,黄金给我,我照顾她,两全其美。”
蒋夫人看着两人,突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笑眯眯的似是看出了什么秘密。
年没有解释,赶快让香凝交代好蒋老爷接下来的调理,带着人回到杂货铺。
杂货铺内,看到年又带回个少女,夏天激动得指着他张开嘴巴久久说不出话。年根本没看他一眼,只顾催促香凝赶快看看粳米她们。
“不急,但这门窗都关那么紧,真的好吗?”
“可是外面爆发疫情,打开窗户恐怕……”
香凝不由分说,自行把窗户打开,反问年道:“谁说镇上爆发疫情?”
“你没有听说吗?”知道香凝是大夫,夏天凑过来搭话道:“从昨日半夜起,镇上很多人又吐又泻,就连大夫都生病了。”
“所以,很多人患上同样的病就是瘟疫?”
香凝站在窗口,深深吸了口气,转头道:“并不是这样。”然后走到床边,摸摸夏溪和粳米的额头,又分别给两人把过脉后,问道:“这位姑娘病症如何?”
她指的是夏溪。
夏天连忙走上前,回答道:“她是我妹妹夏溪,昨晚开始泻了很多次,给她粥吃,吃了一点又吐出来了,问她哪里不舒服,她也说不清楚,就是不想吃,又困又倦。”
“你是她哥哥?”
夏天眨眨眼,道:“对呀。”
“你说话的方式很有趣,是从遥远的地方到来的吧。”香凝笑道:“令妹无大碍,不过是水土不服,加上天气闷热,昨日遇上暴雨怕是沾染了寒湿之气,我这里有藿香正气丸,正好给令妹服用。”说罢,递给夏天一瓶药丸。
夏天本还想多问几句,却感觉到年从身后投来的怨毒的目光,无声的抱怨:喂喂,是时候到粳米的,诊完证滚一边去。
想到自己初到古代,寄人篱下,夏天也只好认了,暂时忍辱负重,心里默默记下年的可恶。
“她是粳米,今早发现她无精打采的,原来是发热,没见有吐泻,但也没有食欲。”
香凝点点头,察看粳米的时间明显比夏溪要长得多,过了良久方缓缓说道:“情况有点复杂。”
“如何?”
“发热问题不大,只是普通外感,然而,真正的问题,在心里面。”
“哈?”不仅是年,刚给夏溪吃了药的夏天也凑过来,道:“难道是有心事了?”
“一定是你这大少爷对她不好,闷在心里所以病倒。”夏天煞有介事的分析道,正好趁机报复刚才的一箭之仇。
“莫非真的因为我的缘故?”年居然摸着下巴,认真回忆。“说来也是……我总把不愿意干的活推给粳米,明明不喜欢吃冰糖葫芦,但因为粳米喜欢,还故意抢着吃……”
夏天躲在一旁,捂住嘴巴的狂笑,看年纠结的模样,很是大快人心。
香凝道:“不是,此心病是因心脉瘀阻所致,她平素可有心绞痛?”
年摸摸头,道:“这个……”
夏天一把蹦过来,道:“对!有的。上次我看到她激动过头,面色发青,还捂住胸口痛得站不起来。”
年狐疑道:“有此事?”
夏天用力点头:“我发誓!”说着竖起三根手指,然后又捂住半边嘴巴的窃笑,鄙视道:“明明相处那么久,你对人家可一点不关心。”
“哈哈哈!”年挥挥手道:“别在意,梗米跟我一起都是活蹦乱跳,我没看着马上发病。根本是你之过错。”
“香姑娘,粳米要如何治疗?”
香凝道:“外感三天可痊愈,之后比较长一段时间需要服用活血药物。”
“那就好了。”年放心道。
香凝微微一笑。
安顿好夏溪和粳米,夏天突然想起了疫情一事,禁不住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虽然很多人生病,但不是疫证爆发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香凝有点犹豫,但还是回答道:“没有十足把握,但我推测,可能是有人投毒。”
“投毒?!”
年和夏天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