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早上起来，改改又欢蹦乱跳起来。理娘欣喜地抱她起来，亲着吻着，一会儿又端详着。这一仔细地端详，理娘吓了一跳——这不红不肿的毛病，竟然莫名地落下了后遗症——改改的左眼出现了轻微的斜视。理娘怀疑自己的眼花了，忙揉了揉再看，依然如此。理娘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来——这可怎么办，女孩子家，怎么好呀！唉，有什么办法呢？好在斜视轻微，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再说，孩子还小，长大了也许会渐渐好起来呢。没办法，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乍一脱掉笨厚的棉裤，田明理顿觉腿脚轻捷，好像能够飞起来一样。这天是星期天，早饭后田明理和田仁礼就一路蹦蹦跳跳地赶下桥集去了。田仁礼是五叔吉祥的大号儿。芦荻村赶下桥子集有两条路，一条向东经黄林家往东南；另一条向东南经方庄往东南转东。两条路远近差不多，明理喜欢走黄林家，觉得路顺些。清明已过，时届暮春，满湖的麦苗正在拔节，路边野草绽放着各色无名的花朵，偶尔有缀满花朵的桃树晕染出几片烟霞。路上赶集的人不是很多，可是他们两个蹦蹦跳跳的还是不断地超过行人。到了黄林家赶上了田景大和田景尧，于是一路说说笑笑同行。田景大忽然问田明理道：
“爷们儿，您问您吉祥叔没有？”
“没有，还问什么！”田明理听了，脸一红。
走在后面的田仁礼听到了，赶上两步问道：“问我什么？”田景大见田明理红着脸不愿意再提，就替他掩饰道：“没什么，算了，爷们儿。”田景大辈分低，比田明理矮三辈儿，该喊“老爷”，对田仁礼该喊“老老爷”，喊起来比较麻烦，所以就偷懒图简便统统称“爷们儿”。这“爷们儿”称呼，除了同辈份的以外，无论上下多少辈都适用。
“哎，您赶过池村没有？”田景尧问田明理。
“没有。太远了，上学没时间去，十八里路呢！”田明理回答，“俺大爷说教俺放假再去玩儿。”
解放后，芦荻村只剩下四家人还在做布生意，就是田仁喜、田仁智堂兄弟和田彦明、田彦月堂兄弟。这年初，根据政府安排，都合营到池村设店经营了。今天凑巧，这四个一路赶集的孩子正好就是这四家做布生意开布庄的。
“放暑假还早着呢！哎，咱今儿到哪儿去玩玩儿吧？”田景大提议。
“哈，咱这不就是赶下桥子集去玩儿的吗？”田明理回答。
“下桥子有什么玩儿头？这马展就到了，一拃长的街道，还没咱庄儿大呢！”田景大说话像个大人，倒有点儿“牛行人嘴”的风格。所以马展引来伙伴儿的哄笑。田明理笑着说道：
“哈哈，田景大的手真大呀，那您一巴掌还不把下桥子集给捂严了！”
几个说笑了一阵，最后，还是同意了田景大的观点，决定到下桥子玩儿一会儿再找个地方玩玩儿。田明理提议去爬碓头山。爬碓头山是田明理早就向往的。在听了母亲讲了碓头山的故事后，就一直想爬上山去看个究竟，看那山像不像是一个碓头长起来的，还想看看那条恶龙变成的龙河。最近又听田明芝说，碓头山山上有个“鬼推磨”；山下有一个龙潭，四季长清，旱涝充盈，深不可测，有人用四两丝线系石下沉都没有沉到底儿。更想探访探访。经田明理这么一说，几个人的兴趣都被提起来了，一致同意去爬碓头山。
几个人来到集上，人还是不少，熙熙攘攘，怪热闹的。果然，很快就走完了整条街道，到了街的东头儿。他们几个都是赶闲集的，没有心思再逛回去。田景尧说他娘让他早点儿回家，就一个人折身往回走了。
碓头山，是离芦荻村最近的一座小山丘，在芦荻村正东方向，大约十里远近，中间隔着条蒿河，田明理走出家门就能看见。虽然不远，但是这三个孩子都没有到过。就是芦荻村的大人也很少有人到过。庄户人家长年累月地忙着庄稼忙着生活，无事是不外出的。游玩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甚至会与“游手好闲”、“二流子”等同起来。当然，对于孩子们是例外的。这里有着人们对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去玩儿的不同态度：
从小教玩儿不会玩儿，
长大会玩儿不教玩儿，
老了教玩儿不耐烦儿。
他们三个顺路向东，不远就到了蒿河边上。爬上蒿河堰，遥望碓头山就在正北方向，不过山体形状已经不再是平时看惯了的样子了。在芦荻村东望，开阔平坦的田野远处的地平线上，前面的碓头山和稍远些的藤山重叠交错，在天际勾出两弯柔美的曲线，形成一面淡淡地如蓝似黛的画屏。而此刻，自南往北观望，碓头山、藤山已经分离开来分立西东。也许是因为更近了的缘故，山形也变得有些陡峭，有些嵯峨，线条也变得不再柔美，而显得曲折粗犷了。碓头山西边一条小河绕过碓头村蜿蜒南流汇入蒿河，这大概就是龙河了。
蒿河里水不深，渡船已经停摆，有一条块石垫起来的“跨步桥”连接两岸。他们蹲在水边撩水玩耍，等待对岸赶集的人们一步一步踩着石块儿摇摇摆摆走过河来，才连蹦带跳地踏石过河。因为石块不大，在中间交会是困难的，所以只能单行。
他们上了对岸，站在龙河蒿河交汇处，观赏了一阵子。田明理指着龙河说道：“这条河叫龙河，你们看，像不像一条龙？”几个人有的说像，有的说不像，吱吱喳喳一路沿着龙河逆流北上，行走了四五里路到了碓头村。横穿碓头村，来到碓头山南麓，山脚下是一片稀疏的杂木林。他们沿着一条蚰蜒小路穿过杂木林，便是上山的小路。山坡陡峭，全是青灰色山岩。他们第一回站在一座山的跟前，这么贴近地观看着这高大的山岩，心情很是激动，便不由分说争先恐后地往山上攀登。山坡是裸露着的岩石，没有草，没有树木，十分粗糙。山不太高，他们一口气就爬到了山顶，一个个甩掉了棉袄，四脚八叉地仰面躺下。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