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要娶殷国大王姬?”陆双羽表情略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方崇峻。
对方只是无奈笑笑,“怎么可能?那慕容蘩是什么人?她母后又是什么人?我若是今日应了这婚事,只怕明日便是刀下亡魂。”
陆双羽倒上茶,笑道:“你若是当真娶了大王姬,只怕那七王姬能让你好好喝上一壶。”
方崇峻挑眉,“怎么,你与那慕容璘是旧友?”
“算不得旧友,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殿下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游历之时见到的柏山上的女子?”
“难不成那女子便是慕容璘?”方崇峻一下子来了兴致,“你心心念念了这么些日子的女子竟近在眼前,你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陆双羽摆摆手,正色道:“殿下说笑。我不过是将那女子视做恩师益友,何来爱慕之意?更何况,七姑娘是殷国王姬,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如何能做七姑娘的良配?”
方崇峻道:“你莫要动气,我也不过是随口玩笑。可那慕容璘,倒是的的确确让我觉得有意思。”
“不错。她敢正面与姬王后交手,已是难得。更遑论,她还有与之相匹配的胆识。”
“和这样的明珠一比,那大王姬真像是颗鱼眼珠子了!”
“母后,您当真要让我嫁给长宜君?!”
姬王后皱眉,却仍温言劝道:“那长宜君方崇峻,本是这世间少有的好男儿,你若能嫁给他,定是一桩好姻缘。”
慕容蘩握紧了手指,怒声道:“可听说那长宜君是皇帝最厌弃之人,连君号都是朝中将军硬是为他讨来的!母后您让我嫁给这样的人,不是嫌弃了阿蘩是什么?!”
“阿蘩!”姬王后一拍案面,尖锐的护甲在杨木上划出一道痕迹,“我教养了你这么些年,竟将你教成了这般模样吗!”
慕容蘩一震,立刻跪在地上,“母后恕罪!阿蘩一时愚钝,请母后恕罪!”
姬王后一怒之后陡然平静下来,伸出手将慕容蘩拉起来,慈爱地替她理了理鬓角,温声道:“阿蘩,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殷国唯一的嫡出王姬,我又如何能够眼瞧着你行差踏错?”
慕容蘩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只要你一切都听从母后,母后一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姬王后慈爱地抚摸着慕容蘩的鬓角,“阿蘩,你要听话,知道吗?”
“是、是……阿蘩一定听母后的话、一定听母后的……”
“小七,姬王后是铁了心要将慕容蘩嫁进三皇子府,你可有什么办法将这桩婚事阻上一阻?”慕容惽虽这般说着,面上却一丝慌乱也无,顺手把玩起瑶光殿中集锦槅子上的琉璃盏。
慕容璘握着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亦是闲闲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左不过……”她一把将玉骨扇抛在案上,“左不过,无论是三皇子府还是承辉郡王府,她都是进不去的。”
“你可别小瞧了姬王后,那老女人能执掌父王后宫二十余年,也不是省油的灯。”
“姬王后那老女人……”慕容璘说着突然顿住,回过脸看着慕容惽,脸上居然有了一丝奇异的笑容,“三哥,你说得对,那老女人根本不用咱们亲自出手,就能让她自顾不暇!”
慕容惽看着妹妹不怀好意的脸色,心下蓦地起了一瞬奇怪的感觉,“你的意思是……”
“父王的后宫在姬王后手下二十年,也该换换人了!明日我便上书父王,后宫多年未有大封,借父王寿辰,便将诸妃提一提位分——也好将姬王后掌中之物好好分一杯羹出来!”慕容璘握紧了手指,眼底迸发出奇异的光彩。
“如此一来,为了遏制后宫,姬王后也是分身乏术。接下来我们也可以好好计划一下,应当如何整垮姬丞玉背后的姬国公。”慕容惽微笑。
“那就要看那人如何做了。”
殷王寿辰,合宫中布了十日夜的筵席,诸国来使均得在殷国留住半月。
第三日的筵席之上,北林王子云城当众提出聘殷七王姬慕容璘为后。
合众皆惊。
唯有坐在王嗣席间的慕容惽与慕容璘兄妹二人淡定如常。
方崇峻与方祁烈二人均坐在各自席位。方崇峻神色如常,方祁烈却是略皱了皱眉。
“王爷可是在担心殷七王姬?”不知何时,左飞鸾已悄悄站在方祁烈身后。
“担心?”方祁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我何必要担心一位与我本无关联的王姬?”
左飞鸾微笑着替他斟满酒盏,“殷七王姬自然与王爷无关,但殷七王姬的婚事却与王爷相关。”
方祁烈心下一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面上却是毫无波澜,“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派你到本王身边的?!”
“我?”左飞鸾抬眼望了望大殿另一端的慕容惽与慕容璘,“我是七王姬手下的人。与王爷相逢,求王爷相携,本就是王姬早已计划好的事。”
“你家主子将你派到本王身边,究竟为了什么?”
左飞鸾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回答方祁烈的问题,“王爷猜这一次,是七王姬赢,还是王后赢呢?”
后座之上的姬王后早已按捺不住,勉强压下心底的狂喜,起身到殷王一侧,行礼道:“吾王真是福寿双全——正办着寿宴呢,这边便是要嫁女儿了。妾身恭贺吾王。”
深怕失去母亲宠爱的慕容蘩也急忙起身,“七妹嫁与北林王子,真真是一桩好姻缘。还请父王早早为七妹择了好日子,也好让姐妹们帮着置办嫁妆。”
——早早将她嫁出去!不拘嫁去哪里,只要那丫头不在殷国,便再无人挑唆着父王压制母后,便再无人来挑衅她殷国大王姬的地位!
“启禀父王,儿臣与七妹甫一归国,一来未及向父王尽孝,二来不曾为殷国尽忠。儿臣尚未敢娶妻,七妹又如何敢嫁人?还请父王三思。”
“三王兄这话便不对了。”慕容蘩笑道,“七妹本是女儿家,又何必谈及尽忠?再说北林与殷国本就交好,七妹若是嫁到北林,不正是成全了两国的姻亲之谊?明明是一桩好得不能再好的婚事,如何被三王兄说得如此不堪?”
慕容惽到底是男子,面对慕容蘩一番伶牙俐齿的反驳,一时倒找不出话来驳她。
而作为这样一番争执的中心,慕容璘却仿佛丝毫未受影响,一面看着侍女为自己斟酒,一面却不经意地打量着对面席位的方崇峻与方祁烈二人。
方崇峻也握着酒盏,含着同样的心思打量着她。
陆双羽依例坐在方崇峻身后的次席,心中也开始飞速计算着该如何作为才能将这位甫一归国便为自己惹来大麻烦的王姬救出漩涡中心。
“双羽。”方崇峻突然开口,“你不必担心。”
陆双羽一怔。
方崇峻没有喝酒,只是吩咐侍女为自己换了杯茶,淡淡道:“你不必担心七王姬。她比你想象中更有实力。”
终于,在无关的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慕容璘起身离开坐席脚步轻巧地走到云城对面,露出一丝无所谓的微笑,行礼道:“见过云城王子。阿璘自幼随三哥游访列国,久不在殷国,不知云城王子今日要与阿璘结亲,究竟是认为阿璘可堪良配,还是愿与我殷国结好呢?”
一言既出,不管是在座殷国亲贵或是诸国使臣,甚至连素在诸国间有美名的北林王子云城听得此言亦是一愣。
慕容璘却是笑了,转身向殷王朗声道:“父王容禀。阿璘自幼丧母,在父王膝下长到十岁,便与三哥四处游历,如今阿璘瓜字初分方才归国。当年母妃骤然离世,父王为怀念母妃,七年来再未选秀女充盈后庭,可见鹣鲽之情深。阿璘很羡慕父王与母妃之间的情分。今日云城王子求娶,本是抬举阿璘,然而于情阿璘自知容貌粗陋才情浅薄,不堪匹配。于理,阿璘作为殷国王姬,尚未为母国尽忠便要急着嫁人,阿璘心中羞愧。阿璘不过殷国一介庶出王姬,无才无貌,还望父王为云城王子思虑周全。”
姬王后拢在织锦广袖中的手突然攥紧了。
鹣鲽情深!
好一句鹣鲽情深!
她姬丞玉是殷国堂堂正正的王后、殷国所有王子王姬的嫡母!
那该死的凌贵妃!该死的慕容璘!
凌贵妃在世之时便是六宫独宠,如今她连尸骨都化成了灰,竟还有她的女儿来当面挑衅她的地位!
慕——容——璘——
那端方崇峻却然微微笑了。
这位殷七王姬真是有趣得紧——容貌倒是其次,才学嘛,仅凭着这一席话就将在座的几位王子王姬都比了下去了。
这样的女人,倒也是让人有了些兴趣。
“七妹这话不对。”慕容蘩一转身在慕容璘身边站定,“你身为殷国王姬,父王的掌上明珠,若是能嫁与云城王子,不仅有益于两国邦交,也是解了父王一件心头大事。两全其美,可不是件好事吗?”
“大王姐这话不对。”慕容璘道,“百善孝为先。何以不孝父王先敬他国?”
慕容蘩一时语噎。
姬王后此时已从震怒中舒缓过来,面上慈和的微笑一丝不错,“阿璘这便是不解父王母后之意了。将你嫁与云城王子,又岂是教你与母国决裂?日后北林与殷国多多来往,不都是你的功劳吗?”
半晌未言的殷王突然开口,道:“此事日后再议。阿璘还小,况且她与惽刚刚归国,本王还要他们再陪本王几年。王后若是这般想要嫁女儿,本王便将大王姬嫁与卫国世子。”
慕容蘩闻言几乎要落下泪来。
父王,在你心中就只有凌贵妃那个贱人生的孩子才是你的孩子吗?
前日承辉郡王在众人面前拒绝我,母后便将我与长宜君议亲,如今你为了不让母后为难慕容璘,又要将我嫁与卫国世子,你这是要我在各国面前丢尽脸面吗?!
慕容璘见得这般情景,不由得心中叹息一声:她与姬丞玉之间是血海深仇不假,慕容蘩骄纵无礼也是真,但她又怎是当真想要为难这位王姐?
正想着,便听得那边慕容惽开口道:“大王妹是殷国的嫡长王姬,大王妹的婚事,父王合该是要好好考虑,为王妹寻一位好归宿才是。”
慕容璘心情复杂地望了过去。
她与慕容惽一母同胞,又是自小一同长大,自然心思相通。她不愿的,慕容惽自然也是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