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地觉着有些不大对劲,徽州墨,徽州墨,他记得欧阳雨便是在徽州出生的,他刚认识欧阳雨时便查过。欧阳雨的母亲,是欧阳履冰在徽州为官时所纳,欧阳雨亦是在彼处出生……欧阳雨六岁丧母,原因未详——婚后他特地让方秉仁派人去打听此事,却是一点根源也找不出了……
梅季靠在一块巨大的嶙峋山石之后,一颗心全不受控的狂跳起来,他自己也是这样的家族里长大的,深知姨太太们争风吃醋的狠厉劲儿。照这次序来看,欧阳北辰的母亲最恨的人,莫过于在她之后入门的三姨太了……孽种……孽种……
这两个字不断的在他脑海里盘旋……你千方百计的让那个孽种回来……你连自己的娘亲都不信,生怕我害了她一根手指头,急急地把人送出去……
似乎触到某些极隐秘的东西,他一时竟不敢再往下想去,慌不择路地只想离开这督军府。花园里岔路极多,他东拐西拐了许久,才找到出口。在大门口遇到督军府的门房,问他“姑爷为何不在府上留宿”,他这才稍稍平下心来,让门房去转告欧阳北辰,说是不放心欧阳雨一人在紫金山的私邸里过夜,也不等门房说找少爷帮他叫车,自己便出去叫了人力车,急急的赶回紫金山上欧阳北辰的私邸。
人力车送他到紫金山下便不再往上拉人了,他穿行于暮色下的苍柏之中,几次差点走岔了路,林间间或传出清脆的鸟鸣,此时听在耳里却极不顺耳,每走一步他便似乎又想起些什么——欧阳雨的金刚钻星辰吊坠项链,欧阳北辰钱夹子里的相片,欧阳雨闪烁的眼神,欧阳北辰在他提出联姻时奇异的态度……
爬满紫色藤萝的灰白墙垣远远的在林中显现出来,他此刻的心情却较之早晨刚见到这宅邸时大有不同,摸着巨大的雕花铁门,步履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他一颗心渐渐的往下沉。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完原本并不长的一段鹅卵石子小路,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欧阳雨正侧卧在紫檀雕花榻上,梅季站在榻边沉思良久,伸手拂开遮住她面容的一两缕发丝,他冰凉的手指搁在她的脸上,只觉着她似乎也瑟缩了一下,眼角的泪痕隐隐可见,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心底存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就此消退,他知道她醒着,他也知道——为什么医生们诊断来诊断去,也诊不出她有什么病症,中医说是忧思太甚,西医说是小产后病人情绪压抑,总之就是——她想方设法的,躲着他而已。
今天下午,欧阳北辰迫着他回督军府看医生,也只不过是为了……
前所未有的倦意袭上心头,他无力的倚在榻头,竟然……是这样一个死局么?
兜兜转转,迂回曲折,他在内心深处一直隐隐嫉妒的那个人,竟然……是欧阳北辰吗?
也许,也许……又同他当初误会胡畔一样,只是另一场阴差阳错呢?
他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这一回,事情千真万确的摆在他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