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眼色有些黯然,希望永远只是希望,永远无法实现的希望,却是最教人难以消受。
叶初华的心思,秋月能明白,自小叶初华就在众人的夸奖中长大,她身上笼罩着一道绚丽的光环,当她发现这道光环在另一道更为绚丽的光环的映照下,显得黯然失色之时,当她发现和另外一人相比,她从红花变为绿叶之时,她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失去了叶初华之后,秋月将所有的一切寄托在袁依依身上。
袁依依是一个乖巧、害羞的孩子,在众人呵护下长大,身边又有强横的师祖,强硬的师父和强势的师姐,自幼几乎所有事情,都被大家决定好了,很难给她表达的机会,让这孩子的性子太过内敛、内向,不愿表露太多心中真实的想法,让人感觉她的性子有些软弱。
袁依依性子软弱吗?秋月从不这么认为。
袁依依的性子其实很固执,某种程度上,她比叶初华还要固执,只是这种固执深深地隐藏了起来,别人只看到她节节后退的脚步,和她悄无声息的忍让,却看不到棉花中藏的那枚钢针。那枚钢针,便她坚持的那种固执,没有妥协,绝不让步。
所以,袁依依可以孤独地等候长生两百年,可以违背师祖断水的意旨,也可以为了长生,三番两次地偷逃下山……
这些事,别人或许难以理解,想不出为什么会发生,秋月却能明白,袁依依与其说是她的弟子,不如说是她的女儿,知女莫若母,袁依依究竟是怎样的性情,秋月又怎会不知晓?
对于长生,其实秋月并不反感,相反,还很有些佩服,叶初华的事说到底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到长生头上,心斜了,剑也就斜了。
师父断水能像护仔的母鸡一样护着门下弟子,也能像守财奴看住身边的珍宝那般,紧紧盯住心爱的弟子不肯放手。某种意义上来说,断水已经将袁依依看作了她的私产,不容他人窥视,更不容他人染指。所有不按她的意思靠近袁依依的人,断水都视作不怀好意。
人总是先有结论,再去寻找证据,一旦有了结论,证据其实并不难找,不是吗?所以,断水怎么看长生都不顺眼,或是因为这个吧,秋月想道。
这些其实并不只是针对长生,换做其他人,也会是这般。
同样的事情,秋月也曾经经历过一次,只是,到了最后,她拗不过师父断水,放弃了,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她的修为进展缓慢的原因所在,有了心结,便再无当初那种勇往直前的意气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与师父断水才算得上是同一类人,坚固的盔甲下,藏着的却是一颗柔弱的心。
没有坚定的道心,又如何渡得过那天劫?秋月突然明白师父为何修行近三千年却不肯渡劫。师父是一个合格的掌门,却不是一个好的修行者,八大仙宗的掌门大多如此。
望着远处袁依依略显孤单寂寞的身影,秋月想了很多。
天岭坠星崖上,一名白衣男子独坐在大青石上,望着雾蒙蒙的崖底,面沉似水。秋日的霜露已经沁湿了他的衣襟,崖顶的寒风有些刺骨,那男子却似浑然不觉。
“许掌门好兴致!”不知几时,一名白衣女子飘然而至,笑吟吟地道,“在此金风秋日,独自来此赏景,真是慕煞旁人。”
许元宗转过身站了起来,满脸的阴沉已经不见了踪影,春风满面,许元宗道:“叶姑娘,在我玄武宗住得可还安好,怎么也来了坠星崖?这里可是我玄武宗的伤心地。”
“伤心地思伤心事,总是断肠人。”叶初华咯咯笑道,“与你一般,这段日子,我过得也不怎么好!”
“如此说来,是我玄武宗有所怠慢了,叶姑娘,只管说来,我自会去管教那些不成器的家伙!”许元宗扬眉道。
叶初华嫣然笑道:“却不关许掌门的事,谁教我师父竟与那黑衣人联手,碧庭山黑衣人袭杀呼延教主的事我还是知道的,也难怪魔教中人突然给我脸色看,我此次来,便是与掌门辞行的。”
“叶姑娘要走?”许元宗愕然,思量了片刻,道,“你莫要怪大长老,他便是那脾气,其实没什么恶意。破军前辈在峨眉锁心洞出现后,如今已有三个多月,仍旧没有什么消息,叶姑娘又何必急着离开?”
叶初华上下打量了一眼许元宗,赞道:“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许掌门不愧非池中之物,佩服佩服,只是,许掌门真是这么想么?”
许元宗咳嗽了两声,问道:“叶姑娘何出此言?”
叶初华笑而不答,拱手道:“许掌门,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叶姑娘且慢,”许元宗忽然叫道,“叶姑娘一意离开,我也不好阻拦,不过有几句话,不知叶姑娘愿听不愿听?”
叶初华转过身来,道:“许掌门请讲无妨!”
许元宗凝视着叶初华许久,方才道:“叶姑娘,你现在离去,又能去得了哪里?”
叶初华呆了一呆,道:“天地之大,何处我叶初华去不得?”
许元宗轻轻摇头道:“天下虽大,只怕叶姑娘难觅去处,其中缘由,叶姑娘也是聪明人,不须我多说。”
叶初华睁大妙目,盯了许元宗许久,道:“许掌门,你总是这么戴着这张面具,不累么?”
许元宗哈哈大笑道:“天下谁人不是如此?叶姑娘难道不是这般?聪明人,又何必说那糊涂话?我还记得当年玄元洞的情景,真是大快人心!”
叶初华笑道:“倒是我失言了,旧事重提,许掌门是想要拉拢我了?许掌门难道不知,我师父如今已经是天下的公敌,我这做弟子的也是人人喊打?”
许元宗道:“值得拉拢才会拉拢,岂不闻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叶初华摇头道:“到如今,我已经是声名狼藉了,还不想背上一个狼狈为奸的名声。”
许元宗也不恼,笑道:“成大事者,谁会再意会背上什么名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道理,不必多说,叶姑娘断然不会不明白。谁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者便成就不了一番天下大事?名声云云,不过是件外衣,只要实力雄厚,想换便能换的。
你本是峨眉宗的弃徒,我也是玄武宗的叛逆,我们不合作,又与谁人合作?”
叶初华沉思了许久,才认真地道:“我又如何能信得过你?”
许元宗一愣,道:“立下血誓如何?”
叶初华轻蔑地道:“许掌门不会幼稚到以为血誓能约束得了你我吧?”
许元宗叹道:“总好过没有,至少要多费些心思吧。你我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难道还会轻易舍弃唯一的盟友?至于日后落败,雪中送炭也好,落井下石也罢,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叶初华眼珠转了两转,咯咯笑道:“许掌门说得是,那便立下血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