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夏小鑫感觉心情好了不少，正当他准备作势“Yeah！”一下的时候，抬头看见了空场上密密麻麻的队伍，立刻又蔫了，把对折的报纸摊开扣在自己脑袋上以抵抗烈日的暴晒，然后不情愿地加入了求职大军的队伍。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排进了场馆大门，夏小鑫从头上取下报纸，发型已经被报纸“烫”成了莫西干式，但他自己不知道。他本是个扎在人堆里就再也不好找出来的人，长相虽然不差劲，但是和眼前这一大群特意让自己在今天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或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人比起来，实在是太过普通。不过现在的这个发型，倒显得他有点独树一帜了。
夏小鑫有点傻眼，眼前的景象让人有点不知所措，混乱、嘈杂，这不是人才市场，这就是个人满为患的菜市场。每个招聘展位前都聚集着黑压压一片人，知名公司的展位自不必说，一些平时闻所未闻的小公司的展位也是一片奇货可居的抢手景象。人们到这似乎不是为了寻找自己合适的工作，目的已经变成了尽量多地把自己的简历发散出去，似乎发得越多就越有成就感，至于结果，并不在他们现在的考虑中。
夏小鑫定了定神，硬着头皮汇入了人海中。从骨子里讲，夏小鑫是个多少有点清高的人，每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热点展位，但看到身边有众多奋不顾身的“猛士”的时候，他就会本能地往后退，一是怕有辱斯文，一是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值得自己那样去舍生忘死地往里挤。但是这样想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自己连个递交简历的机会都没有。夏小鑫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一个自然界里不变的法则——优胜劣汰，他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就马上要被淘汰在起跑线上了，比起辱没斯文，这是更加让自己不能接受的，人活在社会上，不就是要不断地改变自己去适应社会吗？于是，他心一横，双手攥拳，双臂互胸，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冲进了一家知名公司展台前的人群……
“嘛呀！玩命呐？这老半天你脚下不觉得咯得慌啊，看给我脚踩的……”夏小鑫冲身旁的一个人嚷嚷起来。谁知那人看到了夏小鑫的透明文本夹里的硕士学位证，夹枪带棒地回应道：“还硕士呢，什么素质啊。怕挤你别来这啊，你四下看看这有鞋是干净的吗？来了这就别那么多事啊！”说得夏小鑫一愣一愣的。就在他满脑子搜词的工夫，只见那人一个箭步就抢占了刚才夏小鑫好不容易才开辟出的有利地形，继续向前冲去，不再理睬在后面发愣的夏小鑫。这时夏小鑫看到了那人手里的举着一个博士学位证……
夏小鑫刚刚被点燃的热情立刻被这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一半。他暗自叹了一口气，退出了这块阵地。这时他听到了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的对话：
“哎呀，疯了，回回这么多人，今你发出去几份简历？”
“十七八份吧，还不如上次呢，你看现在这人，哪懂规矩啊，我很为我国人口素质形势担忧啊……你呢？”
“比你多，今儿这形势逼得我不得不使大招儿了。”
“什么大招儿，不早说！”
“早告诉过你，你悟性太差！踩脚呗~狠狠踩，使劲踩，这样才有效果”
“什么素质啊？……”
夏小鑫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心态，心态……”夏小鑫一边默念着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他已经决定绝不能做被社会淘汰的人，经过一番调整，他的眼中重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种。
某知名公司展台前，随着一连串的惨叫声，夏小鑫使用刚刚偷学到的绝招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总算凑到了招聘人员面前，兴奋得上气不接下气，刚要张嘴，面前一个西服革履、油头粉面的男性工作人员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想来我们公司吗……”
“想，想！”夏小鑫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
“……小姐？”那人继续说到，但显然目标是人群外的某个点。
夏小鑫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闹了个大红脸。他顺着那人的目光回头向外望去，只见人群安静下来，接着自动地分成两半，一个衣着时尚大胆的姑娘不紧不慢地在两旁人墙的瞩目下款款走来，把右手举着的简历放下并置于腰间，封面是其本人的整版性感艺术写真。说话间就来到了展台前，并递上了精致的简历。
男工作人员瞟了一眼简历，眯眼盯着姑娘的脸问：“方小姐，我们今天招的是Sales，你认为自己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吗？”
姑娘看了一眼男人的胸牌，是大区销售经理，大方地回应着男人的目光，娇笑着说：“陈经理，我一直向往自己能成为贵公司的一员，而且我也坚信自己能够胜任您即将交给我的这份光荣的任务。能够在您的领导下工作是我三生有幸，我预感到能从您这么有能力的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如果能在贵公司工作将是我人生的重要一课，而在这堂课上，我希望您就是我的辅导老师，请多多指教。”声音既嗲又绵，夏小鑫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男人边听边笑，“哦呵呵呵，方小姐很会说话，我们需要的就是像方小姐这样知书达理，具备很好的表达能力，又能领会领导意图的人才。那么好，欢迎方小姐加入I-M-B（一声），以后你就是I-M-B大家庭的一员了……不过，有三个月试用期呦。”男人边握着姑娘的手不放，边坏笑着说。
大家听得都有点傻，而夏小鑫离他们最近，觉得很反胃，马上快要吐了。这时突然他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周围很安静，偷眼一扫，惊觉四周的人都在对他横眉冷对，“坏了，这些大概都是刚才被我踩过的！”想到这，夏小鑫捂着嘴故作呕吐状，趁大家忙不迭躲闪的时候冲出了人群。
夏小鑫独自来到一个角落里，看着包里一份都没有发出去的一大摞简历，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撤，还是继续战斗。久久悬而未决之后，他决定使出杀手锏——抛硬币。正面撤，背面继续战斗。硬币被抛到空中，夏小鑫嘴里念念有词：正面，正面，正面……硬币落在手里，夏小鑫一把攥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背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一回合，不成就拉倒。”他一边这样给自己打着气，一边再次踏上了征途。
夏小鑫决定这次改变策略，刻意避开大热门展位，转而由侧面包抄，进攻看上去人气略逊一点的次热门招聘企业。夏小鑫觉得这次自己的想法理性多了，但是结果依然不理想，因为像他一样在疯狂过后回归理性的人群也并不在少数，越来越多的人像他一样改变了进攻方向，人一多，理性重又变成疯狂，每个展位前都是汹涌的人浪，而且一浪高过一浪……夏小鑫在几番冲杀之后最终还是被排除到了靠近港湾的人浪以外，重新汇入人海。
就在他来到行将崩溃的边缘时，发现了一个奇迹：稍远处一个角落的展位前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对它视而不见，就好像它对所有人都隐形了一样——除了夏小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天意，他无法用其他原因解释眼前发生的事。夏小鑫不再迟疑，说时迟那时快，冲刺到那个展位前时已是气喘吁吁。
这个展位的布置看不出什么特别，显然没有经过什么设计，招聘人员只有一名，悠闲地坐在那里，人群似乎对他绝缘，他显然也对外面的人流也没有什么兴趣。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大约将近60岁的老先生，头发有一半已经花白，略胖，鼻子上架着一副扁框老花镜，抬眼看夏小鑫时，目光就从眼镜与眉毛间的空隙中投射过来。
老先生盯了眼前这个有着独特发型的年轻人一会儿，然后不紧不慢地问道：“小伙子，想来我们单位？”
“想。”夏小鑫想也没想，注意力都在调整自己的呼吸上。简历也已经放到了桌上。
老先生好像害怕自己听错了一样，“真的想？”
夏小鑫感到一丝异样，终于抬眼看了看展位里的展板，几个稍大一点的黑体字首先映入眼帘：B市动物园。夏小鑫心里一紧，继续寻找展板里关于招聘职位的字眼……然后他发现了这样几个字：动物饲养员。
夏小鑫此时骑虎难下，可是自己刚才明明刚说了“想。”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眼前的这位老先生，气氛有些尴尬，情急之下反问：“请问……这个职位都有什么样的要求？”
“我们这个工作可不简单……不简单。”老先生的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他们的对话上，边念叨着边翻看着夏小鑫的简历，搜索着自己关注的信息，嘴里念念有词：
“研究生……生物化学专业……本科……生物技术”，若有所思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小伙子，你都有什么特长啊？”
“我学过口技。”夏小鑫不经大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说完自己都感觉无厘头，脑子里空空的，鬼使神差一样。
时间似乎凝固了，周边的嘈杂瞬间消失，夏小鑫呆站在那，感觉这短短几秒却是如此难熬。老先生直直地盯了夏小鑫好一会儿，似乎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这个信息。夏小鑫硬着头皮回应着老先生的目光，但心里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感觉自己没用到家了，连饲养员恐怕都没资格做了。此时的他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好，只想快点结束这次“面试”，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扇自己两下。
最后还是老先生打破了僵局，“好吧，小伙子，你的简历先放在我们这里，我们会认真考虑的。”
“谢谢谢谢！”夏小鑫由衷地感激这位老者没有让自己难堪，激动得向这位老者鞠了一躬，转身就消失在会场大门外了。
夏小鑫事后想来，参加这次人才招聘会，大概就是天意使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