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伊}
我未想过失去他会怎么样,在静心学习宫廷礼数的那段时间里我想的都是如何在晚会上艳压群芳,和皇后怎么说话,和众皇子怎么说话,和那些想要夺走他的人怎么说话,但从没想过该怎么和他说话。从他在父皇身边掌势开始,我就看着他,不敢出声。宫里的规矩很严,父皇燕平君看不起侧妃生的皇子,身边环绕的都是宫女和老阿妈。唯独
他敢和父皇对辩,成了教我诗画的先生。
“你怎么敢和君主争辩?”我看着他铺开宣纸,一手搂起袖子,细细研墨。
“那不是争辩,我告诉你父亲让我靠近你你会有多好,没有父亲不想自己女儿变得优秀的。”他把笔架摆好,将笔一只只架上。
“那天东边的云被烧的暗绿,似是霖国大火?”我问。
“不过是宫廷庆典玩的太过而已,新的下人们不懂分寸。”他带着微笑,将毛笔蘸墨写起来。
我没有多问,便起身看他写字,三月春雨万物生,他就着窗外的杨柳在纸上挥笔,像是绘画又像写字。
“这是什么?”我问。
画上是数缕杨柳,春雨打的杨柳翩翩,寥寥三笔勾出一个女子,在画中微微回头。
“这是你。”他说。
我脸色一高,眼睛四下找些东西盯着,不知所措。
“今天不上课,我先让你知道,我不是没资格来教你。”他放下笔,走到窗前,“也不是无故来教你。”
“君是为何?”我问。
他指了指那个掩映在杨柳岸下的女子,微微一笑。
“为此。”
之后每次上课都变成回忆,因为只有美好的东西能被叫做回忆。
文国不在富庶的江东,天气平常,又没什么变化,常无端生出一身慵懒,也算是无趣而致。自他来后,文国变成每个人的文国,市井我不知道,单就皇宫内外,重臣齐心,父皇较前舒心不少。
“为什么你有如此才华要离乡来此?”我问他。
“顺应时势罢了,人本就应该遵从自然的气动而辗转,死水中是无鱼的,活,才能遇见好的。”他看着我,腰身的手收的更紧了。
“霖国是怎么样的?”
“江东之虎,南凌之王。”他说,“但如今盛世不复从前。”
“当初的霖国是个小部族,先皇,也就是我的祖父,带着族人开荒,圈地,一步步扩大。原本霖国不在帝国中,帝国覆灭后分裂出文,庶,邬,闽四国。祖父是个颇有野心的人,他借乱扩大领地,将整个江东吃进,后来有一天,他和帝国一起消失了。”
“父亲不善打仗,但是个将才。励精图治韬光养晦了五年,借着江东富饶的物质,霖国变成五国最强。我年幼很少有机会和父亲说话,所以每次对话都记忆深刻。一次他说,如果哪天,需要我来继续驾驶这艘大船在波澜诡谲的大海上航行,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平定北境肆虐狂妄的蛮夷。”
他微微低头,又说:“所以那时我极力上谏文王出兵讨伐北境,是不想让父亲遗憾,我不想寄人篱下,又一事无成。”
我腾出双手抱着他:“你已经很棒了。”
直到后来朝臣中出了反贼,赵臣拿刀扎进他的臂膀,他疼的大叫。那时父皇被其他反叛分子控制住,我不知所措,急的大哭。后来刀又扎进他的大腿,血顺着上殿的台阶流个不停。我本能的跑出去,跪地求他们放了他,我吓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个不停。那些人架起我,朝他面前走去,就在交换的瞬间,他猛地把腿上的刀拔出,鲜血溅了我一身,身子一侧,反手一刀杀了赵臣。赵臣一死,周围的人都冲出来,树倒猢狲散,剩下的反叛分子都悉数被抓。
那次叛乱被叫做“长刀之月”,叛乱后父皇更加器重他,将我许配予他,我日日照料他,却也不见他提到此事。
一****问他:“你被赵臣拿刀扎进臂膀和腿股时,难道不疼吗?”
“疼,但我受过比那更疼的疼。”他动也不动。
“你挥刀杀了赵臣时,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那时想,左腿已经不能动了,杀了抓着你的两个反贼不现实,也没有用。右腿还能动,不如借刀杀了他,以此为号令,告知大家不用害怕。还好如我所愿,若是没有后续,怕是见不到你了。”他笑笑。
“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
“他们会留下你,让你做个傀儡国君,赵臣是个重臣,但却死在愚忠手上。实在扼腕。”
“你差点被杀了你还替别人说话。”我说。
“你不知道,”他侧过头,“他的刀是偏锋的。”
我一怔。
“我被他抓住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只是不想燕平君像先王那样因为百姓的问题而险些亡国。文君似乎世世代代都带着股自傲的王气,不肯轻易听信大臣的话。他让我受罪陪他演一场戏,希望能迫使你父亲收回原先有悖于治国理政之道的政令。但他没想到你会突然跑出来,说真的,我被你吓了一跳。”
“他知道拿公主作为胁迫最后的下场,这本就是一场戏,根本不是叛乱。他便轻声跟我说,文君,劝君切莫愚忠。我便就势杀了他,群臣皆起,一场叛国大戏谢幕。”
“当初司徒大人从文公手下来到霖国,父亲让他做我的礼乐先生。我便问过司徒先生,君臣之道究竟哪种才是良性,是魏征之道还是吕不韦之道。先生也不说话,他把那盛水的茶杯丢在庭中的池塘,说:‘待这茶杯沉底之日,君臣之道你便参悟了。’”
“我始终不明白先生的意思,以为他是不懂装懂。后来我渐渐明白,根本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明白君臣应该如何相处,一日君臣,一生虎狼。那茶杯永不会沉底,就是说,君臣之道,没人知道,无非是需要自己来找到答案。是狼盛还是虎霸,一朝一夕,此消彼长。非要一方出局,才能得出答案。”,他停顿良久,“我猜赵大人的答案,便是愚忠。”
我把剥好的石榴放在果盘里,转身去倒水。
“现在你就好好养伤,太医说你的左腿差点就没用了。”我说。
“若是如此倒也好,古有孙子修著传奇兵法,我大概就是第二个他。”他沾沾自喜道。
“痴人说梦。”我说。
如今他躺在床上,我依旧在床边看着他,这次他没有血流如注,也没有玩笑戏谑,只是安静的躺着,没有动静。太医围着帷帐来回交流,面色焦急。
“阿爹,他不会有事吧?”我问阿爹。
“不敢说,”阿爹稍稍皱眉,“太子现在脉象四平八稳,太医也查不出什么脏器的损伤。似乎在我们送太子回来的路上,那些伤都自己恢复了。”阿爹把手背到背后,继续说:“若是星官在此,也许能看出些端倪,可惜她被倒塌的亭台压住,没能活下来。刺客到现在还没抓到,大理寺依旧在查。”
我点点头,现在似乎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太医和他,等他醒。我走出房间,门外两个丫头端坐在大厅,听见推门,一齐抬头跑过来。
“参见公主。”二人齐声,“郎君怎么样了?”,“太子没事吧?”二人问。
“不明朗,”我说,“没有大的伤,但人还是没醒。”我叹口气,“你们有祈求先灵保佑他吗?”
“有,我们在星官以前的占星宫里日夜乞问先灵,希望郎君早日醒来。”
“有这份心就好。”
说话间,四王爷快步走了进来。
“嫂夫人,嫂夫人。”他大步跨进来,“大哥呢?大哥他怎么样?让我看看他。”
“四王爷,”我微微点头,“太医都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现在就等他醒过来。”
“啊。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担心大哥,嫂夫人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他忽的一笑,像是如释重负。
我也一笑,但又感觉头晕耳鸣。我说:“四王爷,我今天有些不适,不能陪四王爷....”
“嫂夫人怎么突然不适了?我去喊太医来。”他上前扶住我,搂腰的手却不规矩的上下游走。
我感觉头疼欲裂,迷糊间看到依仟依雪朝这边过来,指节在喉间轻巧一弹,之后我们三人都倒在地上。两人都假装晕厥,朝我试了试眼色。我像试着把自己扶起,但手脚没有知觉,只是意识还在,我也朝她俩转转眼睛,表示自己还没有晕倒。
“嫂夫人?嫂夫人?”四王爷又叫了两声。我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昏迷。
似乎他确定我晕倒后,又有人走进大厅,把我扛起,似乎要带到哪里去。我不敢睁眼怕被发现,手脚也没有知觉,只能任由被带走。
“四哥,这次我们有福了。”其中一个痴痴地说。
“傻笑什么!我没张口没有你们的份,等我允许了,你们才能上。”四王爷说。
我听的心惊胆战,又不敢睁眼看依仟依雪两个,不知她们有没有听到,只能强忍紧张。默默希望自己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