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大厅,一座是用玉髓矿石所筑,另一座是用碧玉矿石所筑。穿过去,后面是一座长长的厅堂,那里正在举行着盛宴。他见到一个人躺在一张海紫色的睡椅上,头发上戴着红色的玫瑰花冠,双唇被酒染得通红。
一直走向椅子背后,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人的肩,对他说:“你怎么会如此的生活?”
那年轻人转过身来,认出了他,回答道:“多谢你治好了我的麻疯病,才使我有了现在的生活。”
出了那所房子,他重新走上街头。
很快,他看到一个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珠光宝气的女人。在她后面,跟着一个披一件双色斗篷的青年男子,他对着女人如猎者捕获猎物。女人的面容犹如蒙娜丽莎般的光彩艳丽,青年男子的眼里则闪耀着色欲之火。
他快步跟上前去,碰了碰那青年的手,对他说:“你怎么可以以这种目光看那女人呢?”
那青年转过身来,认出了他,说道:“多谢你治好了我的双目,才使我有机会目睹了她的容颜,但,除了看她,我还该看别的什么呢?”
他又跑上前去,拍了拍女人那色彩鲜明的衣服,对她说:“除了罪孽的道路以外,难道就没有旁的路可走了吗?”
那女人回过身来,认出了他,笑了笑说:“你原谅我的罪孽,这条路是条愉快的路呀。”
最后,他转身退出了这座圆城。
归零
——[英国]罗什
功名地位又如何?
儿女情仇又怎样?
一切的执著无非是抽象数字暂时的显现。
某日,我在整理抽屉之时,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计算器。
我是一个不怎么爱认数字的人,日常生活中的数字似乎只是几月几日星期几,也许还有出租车价目表上的“一里一增”,连买菜都不再由我算账,自有柜台的收银机帮我算好,为图方便,我一般情况会付整钞,由它找。何况我也极少买东西。至于每月的水电费,银行的账户可以帮我代劳。
问题是,在我的抽屉里,如何会跑出这么一个小计算器来呢?我不太记得,细看,原来是第43届记者节的赠品。
我突然觉得对它有点歉疚,我居然将它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我琢磨着想要使用。
计算器是很有趣的玩意儿。你可以随心所欲把数字给它去加减乘除,它就乖乖地把得数显现给你看。数字在你的手下,一会儿变成长长一串,一会儿又变成短短的一截。而当你不忍心再折磨它的时候,就可以立刻大发慈悲,将它“归零”休息。
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奔劳的生命,它就是那么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为每一笔细小的账目计算得失。它要求自己绝对正确,丝毫不差;即便是你故意捉弄它,它也会把你那不负责任的拨弄当真,竭忠尽智地显示出你其实一点也不认真要求知道的每一次的增减损益。而最后,如果你玩累了,它就跟你一起“归零”休息,好像是你让它走完了长长的征途,终于为它放了一个假。而在这游戏的过程中,你会觉得自己就如同上帝一般,那样的居高临下,旁观着各样的人生。看他们有时呼风唤雨,非常成功;有时蹇舛困顿,寸步难行。而无论它这一趟任务是成是败,是否拥有了万贯家财,或是孑然一身,困窘一世,最后都将随着你的指挥烟消云散。银行中的亿万家产,世界上的赫赫有名;成功者,子孙福,一切的一切,终将如同这曾经展现过亿万数字的计算器,当你倦于拨弄,可以使它“归零”。
看到它的“归零”,我觉得鼻子有些酸酸。数十年挣扎奔忙,最后“归零”时的感觉,大概也如同那在瞬间消失了一切数字的计算器,是清静又安逸的吧。而在明知终会“归零”,也仍不敢放手息局的奔忙中,如能看到计算器上“归零”那一刻的烟消云散,大概对整个人生的悲悯也就化为这一刻的解脱感了。
功名地位又如何?儿女情仇又怎样?一切的执著无非是抽象数字暂时的显现。重要的是,该认真生活的时候,我投入其中;该做旁观者的时候,我静候佳音。世间的酸甜苦辣麻也已尝尽,是自己的,我牢牢把握;不是自己的,我也不去强求。名利如此,恩情也是一样。有过的,我尽力珍惜;失去时,我坦然面对。那计算器上灵敏活跃的数字,如同昙花一现,所显示的其实就正如这五彩缤纷的人生。造物者曾按下那使你开始奔劳的按钮,最后他也累了,将你的一切“归零”。
庄子的话说得真好,他说:“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息”字的用法真是绝妙!那不正是计算器在一连串得失损益之后的“获释”?最“漂亮”的消失也不过如此。好像第一流的大乐团在最可爱的指挥者的手势下极有默契地全部休止,瞬间所有的声息都潜入海底。
这样一个比一块苏打饼干还小的小小计算器,它的胸襟装纳的却是人们一生的数字,在增多与减少、收获与付出、得到与失去、喜悦与惆怅的一连串浮沉之后,会悄然而心安理得地这样“归零”,这样“隐去”,给我的感觉是如此潇洒,这样的收放自如又率真!
最简单的最好
——[爱尔兰]维康·巴克莱
我们最怀念的东西,
也正是最简单的东西。
我嗜好饮食,最终在这方面悟得一门人生功课。其实我们最怀念的东西,也正是最简单的东西。
就拿家来说吧。如果你早上出门前没有人对你说“早点回来”,或者当你疲惫一天后回家,没有人对你有任何问候,那么,也许你的心已经开始流泪了。
最穷的家庭,只要爱存于其中,那么都好过于管理得最完善的公共机构。请别误会,我绝无意贬低公共机构的价值,只是公共机构决不可能代替家。
没有什么比家更为甜蜜。
再来谈谈我们的朋友吧。
我记得有一位希腊人,他和苏格拉底以及当时伟大的学者非常接近。我一直不能忘记他说过的话。有一天,人家问他,他的生活中什么是他最感激上苍给他的。他回答说:“就我个人而言,我能拥有这么多朋友,是我最心存感恩的事。”
最后,我们来讨论一下自己的工作吧。
世界上任何重要的事也不可和工作媲美。当我们日子忧伤、生活孤单的时候,工作是我们最大的安慰。
我很喜欢约翰·卫斯理那句有名的祷词:“求主别让一个人生而无用。”丢失了所爱之人,丢失了知心好友,都是伤心的事;但若要没有了工作,则是人生的大悲剧。
你应该为拥有这些简单的事物而感谢上苍。
感谢上苍给了你一个美满的家庭以及你最亲爱的人。
感谢上苍为你送来了每一个朋友。
而你尤其应当且必须感谢的,是它给了你工作,还给了你一副硬朗的身体以及你聪明的才智,才使你有足够的能量去完成你的工作。
面对孩子们
——[法国]卢梭
成年人如果意识不到对孩子撒谎的危害,
那么以后该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要诚实呢?
我们这些作父母的,常常争论这个问题。我们是应该认真地为孩子们讲明让他们感到稀奇的事呢,还是应该另外拿一些小小的事情将他们敷衍过去,今天的我终于为这个复杂的问题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我的观点是,人们的两种办法都不是可取的。其一,假如我们不给他们好奇心的机会,那么他们就不会提出这样那样的怪问。由此,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他们不产生好奇心;其二,当孩子的发问令你感到尴尬而不好解答时,千万不可随便以欺骗的方式对待孩子的问题。你宁可不许他问,也不应向他说一番谎话。当然,你得首先让他服从于你这个法则,那么,他才会放弃他的发问;其三,如果你决定回答他的问题,那就不管他问什么问题,你都不能以草草了事的态度给予对待,话中一定要给予认真仔细的回复,还要切记,万万不可捉弄你的孩子。满足孩子的好奇心,比引起他的好奇却不予理睬所造成的危害要少得多。
作为父母的你,对孩子问题的答复一定要慎重又慎重,简短而又肯定,万不可有丝毫犹豫不决的口气。同时,你的答复,一定要很真实,这一点,我必须进行强调。成年人如果意识不到对孩子撒谎的危害,那么以后该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要诚实呢?做老师的只要有一次向学生撒谎撒漏了底,就完全足以使他的全部教育成果毁灭。
不过,那些决不能让孩子们知道的事,最好一定要隐藏得稳稳妥妥。但那些不可能永远隐瞒他们的事情,就应当趁早告诉他们。要么就别让他们产生好奇心,否则就必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以免他们在充满“阴影”的童年下长大。关于这一点,你在很大的程度上要看孩子的特殊情况以及他周围的人和你预计到他将要遇到的环境等等来决定你对他的方法。重要的是,在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有些问题不能凭自己偶然的想法作出回答。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把握使他在16岁以前不知道两性的区别,那就干脆在他16岁以前便让他了解两性的区别。
我最讨厌那种装模作样、说话做事不相一致的家长,我相信,孩子们也不喜欢这样的父母。我更讨厌一些家长为了保留事情的真象,而拐弯抹角地回答孩子的问题,其实如此这般,孩子会发现自己的父母说话的异常。在某些问题上,态度要十分朴实。倘若真是遇到沾染了恶力想像的孩子,他硬要不断推敲你所说的话,那么,我建议,你最好避免讲些有关色情的话题,哪怕你话说重一些,那也无所谓。
沙葬
——[法国]雨果
沙葬的一个坟,如潮水从地下涌上来,渐渐地加高,
一分钟也不停。那可怜的人,想坐一下,想横下去,
想爬起来,一举一动,都使他反而埋得深了。
勃尔登省的海岸边,时常有个人——旅行的或是捕鱼的人——乘潮落的时候,在离岸很远的沙滩上走。但他走了几分钟,忽然觉得有些不便当。脚底下的海滩好似胶水一般,鞋底上粘着的沙,也简直和糊糊一般。沙滩上十分干燥,但是人走在上面,等到脚一提起,所印的脚迹,却已被水装满了。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变动,只见一片冷僻的平平的海滩;所有的沙都是一般的样子,也分不出哪块沙土是坚实的,哪一块不是坚实的。一簇海虫,在旅客的脚边飞舞着。旅客向前走去——向着岸边走——想走近岸边。他一点也不挂念。有什么挂念呢?他只觉有些不妥当,好像他脚下重量一步加重一步了,忽地陷了下去,有二三寸深。他一想这不是一条可走的路,便停下来想辨方向。低下头去看他脚底,已经看不出了,埋没在沙中了。他把脚拔出,想旋转身子向原路上回去。但陷得更深,沙到踝上了。他想极力挣扎出险境,才向左边一蹿,沙反拥到小腿;向右边一跳,沙齐了膝。于是他脸上显出莫名的恐惧,知道自己已陷在松沙中。他的底下,便是人不能走、鱼也不能游的可怕的去处。他把肩上负的东西拿下来,如遇险的船只想减去些重量。下陷快得很,转眼沙在膝面上了。
他高声喊救命,扬着帽子、手帕,但是沙把他愈掩愈深了。沙这般荒凉,陆地离开这般远,滩又是非常危险的,近边又没有勇敢的人来救他。完了,他被罚葬在沙中了。他受罚这可怕的、逃不掉的、残酷的、慢吞吞的、不快不迟的埋葬。
沙葬的一个坟,如潮水从地下涌上来,渐渐地加高,一分钟也不停。那可怜的人,想坐一下,想横下去,想爬起来,一举一动,都使他反而埋得深了。他立了起来,却又深入了好多。他知道是不好了,屈了两只手,高声向着老天求救,但却没有希望了。
他看沙齐了他的肚子,快到胸前了,只剩半个身子在外面了。他就放声哭起来,伸起两只手狠命地向上挣,指爪向沙上乱抓,想拔出来。两只臂膊撑住了,想脱离这儿。沙上来了,齐了肩了,到颈上了,只剩下面孔还可以看得出。张开口大喊,沙塞满了,静默了。眼睛还睁着,沙遮盖了,乌黑了。后来额头渐渐下去了,只有几根头发在沙面上飘着。一只手露在外面,在沙面上乱挖,抖擞着,颤动着,隐灭了。唉,这是一个人不幸的结果!
论隐逸
——[法国]蒙田
谁能够确切而且永恒地用这强烈的信仰与希望的火焰燃烧他的灵魂,
他就会拥有最美好的隐逸,胜过所有一切的生命方式。
对于活动与孤寂的比较问题,我们暂且不谈;有一句用以掩饰自己野心与贪婪的话:“我们生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众。”让我们大胆斥责那些在漩涡里的人们;他们谁扪心自问过,究竟那对于职位、任务和世上许多纠纷的奢求是否正是为了假公济私。现在一般人借以上进的坏方法很清楚地告诉我们那目的不纯正。让我们回答,说令我们爱好孤寂的正是它自己,难道还有比它更想避开人群的吗?还有比它更想寻找活动的余地的吗?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为非作歹的机会;不过,比雅这一句话说得对:“险恶成了主流。”或者《传道书》里的这一句:“一千人中难有一个良善的。”
和群众接触真是再危险不过。我们不学步于恶人,便得憎恶他们。两者都危险:因为他们的数量很多;而我们恰恰不愿与这些很多的数量苟同。
那些航海的商人留心那些与他们同舟的人是否淫逸、亵渎、冥顽,如果有这种人,便把这些伴侣看作不祥,实在很对。
所以比雅很诙谐地对那些和他同在大风中疾声呼救于神明的人说:“住口,省得他们知道我和你同在这里。”
还有一个更雄辩的例子:代表葡萄牙王埃曼奴尔驻印度的总督亚尔卜克克,当船快沉的时候,把一个幼童托在肩上,惟一的目的是:他们的命运既联在一起,幼童的天佑可以作为他对于神恩的保证,使他得以转危为安。
我这样说并不是将哲人置于孤寂与规则之中,不过如果可以选择,他就会说,连他的影子也不要看。不得已时,他会忍受前者;但是如果由他作主,他就选择后者。他不会妄自以为他完全免除了恶,因为他还得和别人的恶抗争。
夏龙达把那被证实常和恶人往来的人当恶人惩罚。
再没有比人那么不宜于交际而又善于交际的:前者因为他的恶,后者因为他的天性。
我觉得安提斯典并没有圆满答复那责备他好交结小人的人,他说:“医生们得经常生活在病人当中。”因为他们如果想帮助病人复原,就要冒疾病的传染以致损害自己的健康。
我可以肯定地说,至少我认为,一切安逸的目的都如出一辙:要更安闲、更舒适地生活。可是我们并不能经常找着正当的路。我们常以为已经放下了一切纷繁扰人的事务,实则不过改换而已。治理一家的烦恼并不比治理一国轻多少:心一有牵挂,便整个儿放在上面;家务虽没有那么重要,却不能因而减少烦恼。而且,我们虽然已经摆脱了闹市,却不曾摆脱我们生命的主要烦恼。
有人对苏格拉底说,某人旅行之后,无论哪方面都不见得有改进。他答道:“有什么稀奇!他把自己一块带走了。”
若我们不先把自己和灵魂的重负卸下,行动起来将会增加它的重量:正如船停泊的时候,所载的货物便显得没有那么沉重;给病人换床位对于他害多益少。移动会把恶摇到囊底,正如一根木桩愈摇愈牢固一样。所以单是远离众生还不够;单是迁离地方也不够,我们得把我们里面的凡俗之恶习涤除净;得要摒绝一切杂念,恢复自己的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