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已是草长莺飞,雨水滋润万物复苏。凌风此刻正醉卧在湖堤附近的一叶乌篷船里,执壶倒酒,杯中酒满了尚然不觉。雨水打落在船篷上,像是叮咛细语。凌风实在还要挣扎起来观景,但春雨不依不挠,硬是将他催眠。梦里,他还在想念陆婷。倘若他当时在主动些,平静些该多好。他又在叹气。他有一年没有见过陆婷了,也已很少笑了,跟人说话总是皱着眉头。
忽而有人高歌和曲,把酒临江:
“醉看景三千,画船听雨眠。曲终人未散,带甲入长安”
继而是一声梆子响,号角飘荡在江面上。约有三五十人高唱此曲,凌风睁眼看去,但见乌篷船约有数十,散布江面,船上人或以佩刀击藤牌,或以橹桨击水面,声势雄壮,人都是坦开右衽,慷慨悲歌。这群人还穿着南北朝的粗布衣服,佩戴当时流行的灌钢法炼制的钢刀钢枪。他们像是从南北朝穿越过来的。
中间一艘艨艟战舰上摆着雕花木椅,一个少年,约莫二十四五年纪,虽已大醉,言谈举止仍不失大家风范。少年道:“我陈再兴,三尺微命,末路书生,有赖诸位心怀家国,助我守住陈国的最后一块疆土。诸位都是我陈国复兴的大功臣!如今李唐摇摇欲坠,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大伙只需再忍耐一段时日,就可大展身手!”
“好!好!”一时间,江面上呼喊声此起彼伏。
陈再兴摆手示意,喊声立刻停止。他缓缓的给众人分析时局:“今日残唐江山四分五裂,豪杰并起。在北方,黄巢,朱温占据长安,王仙芝屯扎洛阳,北燕的契丹强敌入境劫掠,西北沙陀李克用坐地观望,随时准备入主中原,在江南,虽说大多尊崇李唐,然而已有各路王孙图谋复辟,有人自封楚侯,有人称长沙王,有人以湘江为据点,蜀中有些唐朝的将领,也要起义。他们与我都有联系。我们要在南方搞起一场暴动,我将其称之为万国复辟。”
“好!”众人脸上十分激愤。
“这个少年将局势看的蛮透彻。”凌风想
“江湖的大格局也在变。”陈再兴接着说:“军政与江湖密不可分。治世压制江湖,乱世倚仗江湖。谁在江湖有交情,谁就能得到财力,人力,民心。江湖又分上下两等,一是豪门大户,二是地利强贼。江南花家镖局联营到整个中原,是我们首要拉拢的对象,其花家少主花誉跟我是老相识,他出了一个好法子帮我敛聚军费,是不可多得的朋友。十二连环坞新近成立,是个绝佳的据点。连环坞接通湘江,长江,十分厉害。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天绝,鹰眼天灭也是自己人。还有南丘的三十六连环堡,也是防守的绝佳地点,我们一定要把这些江湖人士拉拢起来。这是最近的一些任务。“
陈再兴还要说下去,忽而一声长啸,把众人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接一阵短促的呼哨,从远处传来。这是暗号。
陈再兴道:“官军来了!大家且忍耐吧!”众人弃了乌篷船,跳入江中。那艘艨艟战舰也一点点没入水面。却才人声鼎沸的江面,在一瞬间变得杳无人迹,只有涟漪荡向两岸。
“抓反贼!抓反贼!”几十艘官府的快船巡弋江心,这群官府人名义上还是唐朝的。有人指着凌风:“这个人一定是反贼!”
凌风苦笑:“我若说反贼都跳到江里去了你们信不信?”
”你说呢?“捕快不屑。
俗话说“解释就是掩饰”,凌风认为说这句话的简直是混蛋。
说不通就只有跑了。凌风苦笑,猛踏船头,跃出丈许,双臂张开,犹如鲲化为鹏,扶摇而上。
“撒网!”捕快头目一招呼,一张大网拦住了凌风的去路,网上有倒钩。只怕没几个人能逃脱的了,凌风见了,身子一沉,脚略踏水面,一层涟漪荡开了去,凌风沿着大网向上飞起,绕过大网,又如鹞鹰般急速滑落,直到对岸。在这一年里,他练了不少功夫,也做了几件大事。比如联合落墨鹞鹰帮,剑挑太行九盗,击破少林五老的空门阵。
“好一招振北图南鲲鹏功!原来是白马凌风”捕快头目道
“承蒙夸奖,朋友,再会了!”凌风浅浅一笑,没入林中。他的性情大变,不再像书生那般迂腐怕事,反而果敢刚毅了些,这种人是各色人等都敬佩的。
有一阁,飞梁画柱,富丽堂皇,乃是南朝陈后主陈叔宝所建望仙阁。陈被灭后,改为陈家阁楼作为陈氏后人遗产,而后人越发不济事,竟将望仙阁卖给酒店老板。酒楼墙壁上都是文人骚客的笔墨大字。凌风是个游子,唯好醉酒。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喝酒。他本不爱饮酒,但酒是孤独的寄托。
“小二结账!”他一摸腰包发现没有银子,才想起来银子包裹还在乌篷船上。人人都有尴尬的时候,而吃饭不带钱貌似更尴尬,有吃白食之嫌。
“大爷,给钱呐!”小二在催了。
凌风已大醉,若平时还可能会致歉,并约定还钱的期限,偏偏他醉了,大醉。醉了的男孩子总要耍无赖的。所以他咚的一口栽在桌子上,鼾声大起。
小二摇摇头,以为他睡着了,刚要转身走,凌风忽而起身大喊:“小二,取笔墨来!”
只见凌风提起笔来,蘸上浓墨,双手如文人兰花指般抚笔,忽的右手豪挥浓墨,乃是点穴笔里醉打铁拐李的招式。左进一步,俯身勾笔,一根桌子腿应声折段,右脚反踢,一阵劲风从众人脸上扫过,又是一招连环鸳鸯步,来到墙根,提笔写下: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其余人看了都怒目而视。
原来这首诗正是陈人视为家国之痛的靡靡之音《玉树后庭花》,是后人讽刺陈叔宝无能的梗。
满楼尽是江南人,看了这首诗如何能不震怒。当下就有几条大汉咆哮起来,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已经摸上了刀柄,一个长衫的江南秀士掏出了一对判官笔要与凌风对一仗。
那秀士张布道:”你混蛋,拿我等家国之痛当你卖弄的资本吗?“
凌风笑道:“别这么说,你们陈后主尚且以之为乐,我也附庸风雅。这首诗写的很不错,用词韵脚都好,也把妖姬的美艳写的入骨三分。只是,最后一句,有点凄凉啊。”
张布大怒:“你侮辱我家主公。”
凌风道“你们南陈后主奢靡至极,不思进取,被灭了也是应该!”
“你胡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江南秀士张布站起来指着鼻子大骂“我陈主败绩,乃一时疏忽,倘若令猛将军北锁长江,楚将军西绕而击长安,灭亡的将是隋国。”
凌风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杜预破铁索的旧事吗?你们防不住,更无能,该罚一杯。”
这一番话,说的张布羞愧满面。
络腮胡子的楚飞道:“休跟他废话,几刀料理了他就是。”说着,一把月刃刀直取凌风脖颈。凌风绕过刀锋,左手按住刀刃,右手提笔在刀面上写下不自量力四个大字,又就势将大汉托倒在地。
张布大怒道:“你欺人太甚!”说罢一招金蛇绞食,左手判官笔只取凌风喉咙,右手判官蓄力刺向凌风小腹。这判官笔乃是精钢打造,笔尖非狼毫,乃是灌钢尖,一对精钢笔,右手所使比左手长了几寸。凌风左足一抬,踢开张布右手,毛笔将张布左手精钢笔隔开。左拳递出,再击张布。张布只得退后,一招二龙抢珠,双笔分击凌风左右眼,凌风大叫一声来得好,一根毛笔猛晃,啪啪两声,磕开两笔,又顺势扫向张布的脸,张布心想,我今日要丧命于此了。
谁知凌风并不下重手,只用笔尖在张布脸上一扫。张布又来双手抢抓凌风,凌风反手一格,将张布的脸按在桌子上。张布忽而大惊。凌风已醉酒不堪,呕吐之意涌上心头,哇的一口,将些酒肉吐了张布一脸。
一吐,凌风的酒醒了三分,忽而看到眼前这般狼藉,张布满脸狼狈,连连道歉。楚飞拉起张布,对凌风恶狠狠的道:”你等着吧!“
凌风的头在痛,也没有十分力气,只好坐下:“我怎么又醉成这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