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儿,我也不想问问您该怎样写下去?
因为,“钟老咬”的那对孪生儿子,他们稚嫩的人生遭遇到一道难题。
明天是星期六。年轻而漂亮的女教师,给同学们布置了一篇命题为“寻找正义”的作文,规定必须是自己亲身感受的事例。
老师刚一布置完作业,钟大华就举手提问,而且带着纠正的口吻“老师,这道作文题目有些矛盾,正义像一面镜子,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旁,不需要寻找,只要我们认真去表现,正义立刻就来到我们身旁。所以,我们应该去做正义的事情,表现比寻找更为重要。”
美丽的女老师十分惊讶:这么小的娃儿能说出如此犀利的话……
“好吧,按照钟大华同学的意见,将作文题目改成:去做正义的事情。”
这可愁坏了小哥俩。
晚饭后,性急的钟大华关掉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发呆,斯斯文文的钟小东深深地叹口气。“唉,老师尽出怪题目,现在哪里有正义,怎么去表现?”
“胡说神洲!”刚喂完猪食的“钟老咬”闻声跨进堂屋。“沒有正义?新中国处处都有正义,你老汉沒有正义么?你妈没有正义么?正义就在你身边……”
几个问号问得小东不吱声了。
大华则不以为然地“哼”了一下鼻翼。“妈妈就没有正义感,上个星期天,公交车上有个扒手,在众目睽暌之下,去扒一位老奶奶的钱包。我看见想喊——抓爬手。可妈妈使劲捂住我和弟弟的嘴……”
“那是你妈胆小,要是我撞见了,肯定把那小子从窗口扔出去!”
“你狠,那么多人都沒有开腔,你算哪把夜壶?”
“这就是沒有正义感,不敢和坏人坏事做斗争。”
“老师怎么会布置这样的作文题?我觉得心里好朦胧。,”小东关心的是他的作文题。
“儿子,明天上街,到街上保证你寻找到表现正义的事情。”
“写一篇作文,值得那么认真么?你三爷子硬是咬到一堆了。”“瘦大嫂半嗔半戏。
在这个初冬的早晨。
望着高速路收费站和公交客运总站那如同白昼的灯光,再回头望望还在沉睡中的汪家嘴,小哥俩心里升起一种莫明其妙的惆怅。伫立在乡村与城市、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的衔接处:回顾,身后,是黢黢朦朦的乡村公路、再回顾,是更加黢黢朦朦的丘陵群山。望望前面,一抬脚就踏进繁华的娇子大道……
这对稚嫩的孪生兄弟,真的感觉来到了迷惘的当口,在两个文明的衔接处,惆怅和向往对他们而言,似乎都有些懵懂。
不知伫立了多久,小东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起这么早为什么哟?”
“为什么?去城里寻找正义、去做正义的事情。”钟大华一付做古正经的表情,坚定地说,“今天一定要找到表现正义的事情,写出一篇动人的作文。”
小东望着空旷的大街,有些胆怯地说:“这么早,该不会把我俩当小偷抓起来?”
“唷,抓小偷?对对,你提醒得对!”钟大华来劲了,一付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的屁股也要摸一下的劲头。“要打就和他对打,决不投降。”
弟弟沒有吱声,一边走,一边眯住眼睛栽瞌睡。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骑自行车在城郊卖早餐馒头的小贩,刹车不及将小东撞倒在地。
“怎么骑车的?这么宽的街道还撞人!”钟大华有些怒气冲冲。
“大华,是小东橫起走把我撞了,才……”这个小贩有些惊慌,他认出了小哥俩。这是一个边远山区辍学来城里卖馒头的孩子。
“二癞子,是你呀?骑车慢点儿嘛……”
“我可没有钱医治小东,唏歔……我请你们吃馒头……”完全是一付哭腔。
“沒关系,我们是熟人嘛。”大华完全像个大人的口吻,“不必担心,小东一会儿就好的。”
小东躺在地上,转着脑壳东看西瞅不起来。大华去拽他,他一跃而起。“哥,我有个重要的想法……”附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在黎明前的一刹那,突然起雾了,整个城市笼罩在弥天大雾里。
那十九层高的广电大楼似乎也飘浮在朦胧之中。
公交车开始营运。
娇子大道上的车灯由远而近。尽管浓雾遮障,各种汽车、摩托车的喇叭声,马达的轰鸣声,还有各种晨练的伴奏曲,差不多同时融汇在一起,表演出新一天的进行曲。
呵……新兴的资阳市区宛如一位美丽的少女,在沉睡中醒来,在新一天的进行曲中,披裹着晨雾幄缦,楚楚动人。
然而,汽车站的出口处,一段五十米长的地下水道坍塌,已抢修数日。由于地处深沟区域,工程量大,砂石建材堵到公路上,形成一条窄窄的进城的通道。这,是进入市区的必经之路。
据说,昨日,民工与施工老板闹纠纷,抢修工程已停下。
唉,各人的利益最重要。
东方昉白。
进城打工、进城办事的人群,所乘的交通工具几乎都是电瓶车、摩托车,与南来北往的各式车辆汇集到这儿,从这咽喉之地缓缓向前。人们骂骂咧咧、报怨不已……
当一辆公交车驶出车站,绕过堆满沙石的建筑路段,准备拐上公路时,这辆车的司机忽然发现车的正前方,放着一只百铁皮做的箱子,箱盖上用粉笔写着一个大大的“谜”字。立即紧急刹车,这辆公交车横在公路了,恰好卡住了宽四米左右的进城通道。
这阵儿,从成都方向下来的一辆大巴车,一颠一摇进入这通道的时候,这位司机也看见这口箱子,也紧急刹车。这下可惨了,一横一顺两辆客车把这条进城通道给堵死了。
更让你想不到的事情,两位一司机都沒有下车搬走箱子的意思,坐在驾驶位慢悠悠地抽烟。就在这眨眼的功夫,公路上停下一长串各式车辆,和黑麻麻的进城人群。更有不堪目睹的情况:逆行道上也堵满了车辆,从娇子大道入口处,到空中转盘,一直堵到高速公路上。
噫,交通刹那间瘫涣。
旅客们纷纷下车,踡挤在骑车的、打早拳、练长短跑,以及练剑、练舞、赶集的居民中,能挤走的也不走,想看看是啥样的“稀奇”在挡道。
唉,这又是一种啥样的病?芝麻粒大的事情都想看闹热,一个二个伸长颈项,嘻笑在原地,望天兴叹。
有几个好奇心特强的角色,挤到这两辆车的车头前面,围着这只白铁皮制做的箱子大发议论。
“沒啥稀奇的,这是卖馒头的箱子,里面肯定是装的馒头。”一位小老板模样的中年人杈着腰说。
“哈哈,有馒头吃,我正饿着肚子呢。”一位上早班的农民工小伙说着就要去搬动箱子。
“别动!”一位染着黄头发的时髦女郎尖声惊叫。“说不定里面装着炸弹,箱盖上有个‘谜’字,就是迷你去开箱引爆。”
“啊……有那么严重?我看看有没有导火绳……”那位农民工小伙将信将疑,围着箱子看究竟,嘴里还斥责着。“制造紧张空气,乱说三阵。”
“你的恼壳遭鸡啄了,跟木****一个样子。现在的时代还用得着导火绳?应用震动感应和遥控技术……”那位黄发女郎好像对武器研究很在行似的。“别走动,太厉害,万一引曝,这么多人陪着你升天。”
众人齐声呼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真是越说越神玄啊,比真的还真。
“啊唷,恐怖分子搞到我们这儿来了?”
听说是炸弹,大家惊恐万分:一提到恐怖分子,人们立刻联想到伊拉克的人体炸弹,还有美国的9·11事件。大家稍梢愣了愣神,立刻四下逃避以防不测,谁又不怕死呢?
幸好,这种骚乱并未造成严重局面,因为人群挤得很紧,没法后退,后面的向前面的探询着情况。没有人想去挪动那口箱子,人们津津乐道地讲演着自己预测的各种可能,有的人甚至是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溅了人家一脸。
真是隔岸观火,扰兴甚浓啊。
天透亮。各种车辆越积越多,橫七竖八,顺行逆行的车辆堵的一团糟。司机们只好干瞪眼,“嘀嘀”之声嘈杂不断。
这时有人清醒过来,开始骂人。
“看啥卵子稀奇古怪,堵这么多车开车展么?”
“该打电话通知交警来排险。”
“排险要打110电话,交警只能指挥交通。”
“对,打110电话报警!”人们异口同声。
唉,人们呀,应该挺身而出,那就是一只极其普通的卖馒头用的箱子。
听着人们嚷叫着打电话通知110,混在人群中的大华、小东开始紧张。
小哥俩五无论怎样也沒有想到:一只小小的卖馒头的箱子,会产生惊天奇迹,能使交通瘫涣。这个馊主意是小东被自行车撞倒,见馒头箱子掉到地上时所产生的联想。
小哥俩约定:只要有人搬走这只路口上的箱子,就上前向他敬礼,缠住他谈谈对正义的理解。嘿嘿,这就是一篇好作文。
唉,谁知道挡住了这么多人前行的路,也沒有一个人去搬走这只箱子。
小东沉不住气了,拉住哥哥的手。悄悄说:“我们自己去搬走这只箱子吧,触犯法律了……”
“不怕”大华用手抹去弟弟额上的汗珠,“事情都这样了,就按我们的意志去办,看谁是真正有正义感的人……”停了一下,他又补充说,“事后,我们去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真不愧同学们所赠的雅号“大老咬”,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不过,他感到自己的腿也在哆嗦,爸爸经常给他们讲一些法制的事情,现在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卖馒头的二癞子也急了。“千万、千万别说出这馒头箱子是我的……”
“我们花钱买下你的馒头,其余的事情与你无关,去一边呆着。”
交警来了,忙着指挥车辆和疏散行人。
两位年轻的巡警,骑着摩托车赶到,威严的大盖帽下,是两张多么年轻的面孔,他们也是人,也是只有二十岁多一点的青年。走到距箱子五米远的地方,两位年轻的巡警发生争执。
“小张,你往后撤!”
“大刘,你往后撤!”
“我是组长。”
“我是党员。”
“我也是党员,我命令你往后撤!”
看见这情形,小东轻声说:“只有警察是最勇敢的,将来我也要当警察。”
“哼,任何事情都离不开警察,是我们大家的悲哀。”大华的脸上表现出了轻蔑的神情。
这时候,围观的人们惊慌失措,电瓶车不要了,摩托车也不要了,小车里的人钻出来,拼命往外挤。一个提公文包的家伙,泼油助火,大声嚷叫。“炸弹、肯定是炸弹,大家躲远一点!”
他这一喊,人们真的是成了惊弓之鸟:张三踩着李四的脚,瘦老头踩着胖大娘的脚,黄头发踩着长披肩的脚,摔倒了爬起来又跑,仿佛炸弹立刻就要爆炸。
两位年轻的巡警,谁也没撤下去,围着箱子看了一遍,用手摸摸箱盖,会心地笑了。
就在箱盖要被打开的一刹那,小哥俩几步跑上去,十分严肃地向两位警哥哥敬礼。不知怎么的,他们觉得鼻子发酸,哭着扑在了两位警哥的怀里。
大华打开箱子,露出了雪白的馒头,那些奔逃的人们见状又围观上来。那位农民工小伙“嘻嘻”一笑,“早晓得箱子里面装得是馒头,我就把这箱子扛走吃上他妈两天。警哥,扔两个馒头过来。”
“吃吃,只知道吃,我让你吃!”泪流满面的大华抓起两个馒头掷在那人的脸上。“我们是来寻找正义的事情,你有正义感吗?一只箱子挡在路上,沒有一个人去搬开……呜呜,老师叫我们写一篇有正义感的作文……”
他们抓紧两位警哥的手,大华的情绪十分激动。“我们只是把这只箱子当着一块石头放在路中,以为一会儿就会有人搬走,怎么也沒有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呜呜。”
小东又补充:“有谁搬走这块石头,我们就向他敬礼……”继而,他满脸通红地转向围观者,“可是,你们只知道看闹热,叔叔阿姨,你们谁能拍着胸脯说——我就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我们俩兄弟立刻向你敬礼!”
人们不敢正视这两双天真的寻找正义的眼睛,尤其是那兩位正准备开车的大巴司机。如果他俩当中有一位把这只箱子搬开,今天就不会有这个局面。
但是,还是有杂音,你听:“正义?从来没有听说过。嘻嘻……钱就是正义。有了钱就有新衣服穿、就有肉肉吃。娃娃,你兄弟两个为了写一篇作文,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撞祸了,犯法了……这下安逸了,去坐两天关叫鸡公的笼子,恭喜你们。”
那位想吃馒头的农民工小伙,说得油腔滑调,并双手做揖。
“你没有资格教训我们!”大华攥紧了拳头。
“我们会自首的……”斯斯文文的小东脸庞更加通红,结巴着向警察伸出了双手。“警哥哥,把我带回去吧,是我出的主意,不关哥哥的事,是、是我。”
“弟弟,我们是为了想做正义的事情,做错了,就应该受到正义的处罚!”大华也向警察伸出双手。
路障排除了,人们也散去,忙着去干各自的事情。说小一点是去奔自己的小康生活,说大一点是去干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但是,钟大华小哥俩今天提出的问题,不能不说在大家心里会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也许很久很久,都要想起这个看闹热的场面。
——是的,这是一只箱子,这只箱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搬走的。
望望前面是繁华城市的大街,回头望望,是可爱的乡村,带着古老文明的气息和现代文明的困扰。
闻讯赶来的“钟老咬”,立刻去公安局上交罚款。他说:“这是给儿子交的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