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毒品对人体对社会的危害都是很大的。听老人们说,在我们这里,抽大烟的人在解放前也是极少的。一是国家政策严厉打击,再者毒品在市场上也不能流通,那些吸食者难以买到。更主要的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害人的东西,不敢沾它的边!
但是,到1938年以后,日伪佔据了我们予东,纵容农民种植大烟。这样,吸食大烟的人便迅速多了起来。到解放前夕的1947年,几乎已成普及之势。因为,毒品就在你面前,政府又不禁止,在街上见到那走路揺揺晃晃,瘦得皮包骨头的大烟鬼,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我们乡下,虽不能说大烟鬼成群结队,但在每个庄总能数出个一二三来。而在我们砖桥集,由于是户大人多,抽大烟者就不是一二三了,而应是八九十也。而那些,尙未能名声在外,只是在私下少规无矩地胡乱吸者,估计会更多。这些人的结局,只不过是损了一些家产,但家尙未破;损了一些身心,但人尚未亡。自已虽已入了道,但尚未能修成仙道。所以这些人,只是在吸食毒品的不归路上,走了很小的一步路。而与那些己歩入仙道,吸出了名堂,已成正果的老烟鬼来比,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由于我当时年龄尙小,涉世甚浅,对这种事知道得真是万牛一毛也。但是,我还真见过几个抽大烟的,甚至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吸。
我记得,俺集上当时就有一个让人抽大烟的小屋子,就在十字街东边路北。当时是否叫大烟舘?我不知道。反正总能看到,那些几乎能被一阵风吹倒的大烟鬼进进出出。你只要走到那个小屋门前,就能闻到吸大烟的那种香味。甚至能看到那些人斜躺在床上,面前是一盏烟灯,手里是一杆长长的烟枪,在那吞云,但并不吐雾!在这些瘾君子中,真正吸出了名堂,成了气候,入道成仙者,莫过于我们南头两个老掌柜的。
一个,是我们的老掌柜的,因为我们就种他的地。这个老掌柜的就是我在前文提到的,那个在县里当过什么队长的那位。他两口子都抽,并且还抽得厉害。感到更可笑的是,在抽大烟这方面,我还与他们真有些交往。
在当时,每到冬季农闲,我们种地户都要给掌柜的干一些家务活。干这些活,掌柜的只管吃,不给钱,我们通称为打官差。
我娘会弹棉花,每到冬闲都要到掌柜家弹棉花。就是用那种很笨重的木制弹花弓,用绳子把它吊起来,左手握牢弹花弓,右手持木制弹花锤,拼命敲打弹花弓上的那根弓弦,使其强烈振动,从而达到弹棉花的目的。那是一种很累的活,但是为了省自已的那点口粮,也顾不得这些辛苦了。
但是,这个活,我可是一个积极参与者。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能获得很大的利益。首先是吃,在家吃的是糠菜馍,而在掌柜家吃的是豆杂面(黄豆与蜀黍的混合面)馍。你要说这不一样吗?我告诉你,这差别太大了!就是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再者是玩,因为天寒地冻,地里已没看庄稼的营生,又不能下河摸鱼,又无瓜果可偷,更无小鸟可逮,要是几个哥们整天吹牛骂架,也觉乏味。那么,来到掌柜家就不同了,人来人往的人多热闹。尤其发现那老掌柜的抽大烟,感到很是好玩。再说,我来也不是白吃掌柜的豆杂面馍,俺娘弹棉花,我能搓棉花棒。这也是不可少的工种,所来我跟来也是名正言顺的。
每次来掌柜家到弹花房,都要经过老掌柜的吸烟房。那是一间收拾得很讲究的房间。它就在那排房子的最东头,一个小过道的旁边。大家都知道,那是老掌柜两口子的抽烟室,一般人不让进。每次走到那屋门前,只要是门开着,我都是有意放慢脚步,力争能多看一眼。就是他抽的那个大烟味,也蛮好闻。但是我知道,咱不能进那个门,不论门是关或是开。
我记得,有两回,我有意躲避到那屋门旁,靠墙根,看老掌柜的抽大烟。看到他两口子各自斜躺在两个小床上,床头中间是一个油漆得很亮的小方桌。桌上有两盏烟灯都在亮着,没到屋门前就能闻到抽大烟的那种烟香。正看的热闹,冷不防感到耳朵被手捋住,扭过头看到是娘。走回弹花房的路上,娘训导我说:
“不能在老掌柜门前站。咱穿的不好,掌柜的嫌咱脏,别站那看,让人家烦!”
“我没进去,我在那玩。”我感到委屈,向娘申辩。
“没进去也不行!以后别去了,听话。”
娘看到我无奈的点了一下头。
一天,我又走过那门口,并且无意中又停下了脚歩。看到老掌柜两口子都分别坐在自已的烟床上,并没吸大烟,不知是已吸过或准备吸。看来掌柜的也看了门前站着一个像要饭的孩子。
我和掌柜的对了目光,有点怕,准备走开。但听到:
“小孩,你来干啥?”
我知道掌柜的是在问我,但是我没敢回答。这时我想到了娘的话,咱不能站这,别让掌柜的烦!就要走开。
“小孩,你别走。过来!”
我抬起的脚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直直地站在那。
“过来,过来!”
老掌柜的看到,那个孩子乖乖地往前走了几步,就停站在屋门旁。
“这孩子可能有点傻。我看到好几回了,他都是傻站在门旁,一句话也不会说。”
我就站在门旁,听老掌柜的对他娘子说。
“这是弹花的那家的孩子。傻也不一定傻,但是我看这孩子,也精不多远。”这是掌柜娘子说的。
“小孩,你姓啥?”
掌柜的在问那站门旁的,佃户家的穷孩子,但没听到回答。只好对自己的娘子揺摇头:
“这孩子,真傻!”
“小孩,你多大了?”掌柜娘子也问了一句,来证明这孩子是真傻。
“我姓王,我六岁。”
“咦!”听到两个人同时惊叫:
“你这孩不傻呢!你知道姓王,还知道是六岁,你不傻!那以前老是在这门前站着看,从来不说话,那是为啥?”
“俺娘不叫说。”
“那为啥?”
“俺娘说,俺穿的孬,脏,人烦。”
我看到掌柜的和他的娘子都笑了。这时我才知道,这两口子是刚抽过大烟的,不然哪有那个精神与我这个穷小子费口舌。在他们眼中,这些穷人的孩子都有点傻。
“小孩,那我向你,你来这干啥?”看来老掌柜心情不错,刚过了烟瘾,也有精神,要与我这个穷小子聊天。
“俺娘来给恁弾花,我就跟来了。”我回答掌柜的。
“你娘来弹花是有用,那你来有啥用?只是会吃馍?”说了这话,我看到他两口子都盯着我的脸。
“我也没白吃你的馍!我会搓棉花棒,搓得可快了。大人我就敢与他比。不信,咱俩比比看,保证赢你!”
听到一阵大笑,两个掌柜的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我知道撞了祸,说的出了格。想溜了!
“小孩,你别怕,我没生气。你说的没错,你没白吃我的馍。不过,我还想问你,你除了会搓棉花棒,还会干啥?”
我一看掌柜的没生气,说话也是满和蔼的。于是就来了精神,就把平时下地看庄稼,豆地里捉蝈蝈,树上掏鸟窝,下河摸鱼,偷东家的瓜,摘西家的枣,不管它是真是假,胡乱给他吹一通。扯的过程中,他有不明白或感兴趣地的细节随时挿问,我则是有问必答。就这样,我就站在那门旁,与那两口子不管是黒哒哒,还是白哒哒胡扯一通。直到俺娘走过来捋着我的耳朵,才知道又过了界。
自那以后,每走到掌柜的抽烟屋前,我还是习惯地扭头看一眼。奇怪的是,有两次掌柜的竟然喊着我,漫无边际的与我扯两句。
但是时候不大,八路军就攻下了柘城县城,第二天就把张岚峰的叔枪毙了。
形势大变,掌柜的全家都逃往了商丘。当然我娘给掌柜的弹棉花的事也没了。
还是那年的农历八月十二,这个老掌柜的从商丘病重回来,第二天就死了。我们砖桥集第一次解放的前一天被草草埋掉。听说他逃住商丘期间生活困苦,形势紧迫,更要命的是他的烟瘾太大,但又无大烟可抽。最后由于烟瘾大发,真是茶不思,饭不想,苦撑半月。看来实在不行了,家人才冒险回家发丧。
所以,后来有人说,这个老掌柜要有大烟继续支持,当时肯定不会死,说不定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的。
等我再次见到他,已是他死后20年的1967年。那年我大学毕业,在家过年等待分配。看到红卫兵为了破四旧,掘开了他的坟,把他从棺材里掀出来。结果发现并未化尸,成一个干枯的尸骸。结果被红卫兵用铁锨砸碎,野草焚之。
当时,我在现场想到他的两句话:这孩子有点傻;这孩不傻,他也精不多远。
这是我们砖挢集第一个,吸大烟吸出了名堂,成了气候,步入了仙道------20年不化尸骸!
我们砖桥集还有一个老牌的大烟鬼叫槐林,他的一生那真是轰轰烈烈的一生。
槐林也是我们砖桥集一个老掌柜的,与上边说的那位老掌柜的是远房本家。
听老人们讲,槐林兄弟三人,他居长。当年他兄弟三人分家,都分得很多土地和房产。也算是我们集上的大地主。
老二,老实,一直在家苦心经营他那些土地。
老三,是个洋学生,听说在开封的一个什么洋学堂念书。老三长得高大魁梧,身高要有一米八以上。听说他是河南省篮球队的队员,并且还是一个主力。我们家乡的人给这位少掌柜的送了一个外号叫洋狗。这位洋狗少东家,解放后在我县一中任体育教师,五七年被划个右派,六0年被饿死在挖河工地上。
咱主要的是要说说老大槐林,这位大少掌柜的不知什么时候抽上了大烟。想当年未分家时,好多事他作不了主。现在分家另处,他为大,再没有人能约束于他。结果,时间不长,他的技能就突飞猛进,全面发展,吃唱嫖赌吸全五行,样样居先。不两年把家产荡尽。老婆孩子无所依,只好住娘家。待老婆要生第三个孩子时,不得不回来。回来又无所居,只好钻了牛屋的麦草窝。老婆生孩子总得把裤子脱下来,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就是这位大少掌柜的,他能趁老婆为生孩,而不得不脱裤子之机,把老婆脱下的裤子偷了去,换大烟过了一回瘾!这惊世吓俗之举,岂是一般样人能够作出!看来只有那些大彻大悟之人,才能做出之惊天动地之举!
所以,这个家伙按我的评价标准,已能登上大烟鬼们的上八仙层级,属于一个非常的成功者。所以特为他作这段传记,以警后人。
解放后,这家伙被划了一个破烂地主,60年被人勒死在磨房里。
这都是一些吸大烟吸得成了正果的例子。但是更多的是那些无福,无缘修成正果者,他们只能在那不归的绝路上苦苦的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