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回来了!”
李贺翻身落马,忠伯赶忙上前接过缰绳。
“出什么事了?”何氏早早等在大门口,见李贺回来,慌忙上前,本欲就婚礼之事好好说说李贺,却见李贺发鬓有些松散,面目憔悴,似乎十分疲惫,不由担心起来,将已到嘴边的说教之词强咽了回去。
李贺摇摇头,直直向卧房走去。突然看见院子里众人正在撤去婚礼的摆设,便停了下脚步。
“快去安抚一下公主吧。昨晚礼都没有行完,你又彻夜未归。”何氏轻声提醒道:“若是公主不忿,告到陛下面前,这可是抗旨欺君的大罪。”
李贺原本心情低落,身心俱疲。再次闻及“抗旨欺君”四个字,心中突的生出无明业火。
李贺沉着面跨进卧房。
琪宁正在镜前梳妆,荣姑在背后为她绾髻。
“将军!”自铜镜中看见李贺,琪宁露出笑颜,忙忙起身,迎上前来。
李贺冷冷看着琪宁。
“出去!”
琪宁一怔。
荣姑慌忙向着李贺蹲身行了一礼,快步出门,将房门掩了。
“将军,”琪宁觉出了李贺的怒火,勉强一笑:“琪宁服侍您歇息,还是梳洗?”
“服侍我?”李贺冷冷看着琪宁:“你是公主殿下,该我服侍你才是。”
“将军?”琪宁不安地问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你很好!”李贺冷冷道:“什么时候进宫面圣?我叫人为你备车!昨日成亲,我没有与你夫妻对拜,婚礼算不得完成。‘抗旨不遵’,我天策府上下十八条性命,给你便是!”
“二十口。”琪宁垂着头低低道。
“什么?”李贺一怔。
“昨日,我拜过了将军,天策府要再加上琪宁和荣姑姑。”琪宁低低道。
李贺有些怔愣。
“对不起,琪宁让将军受辱了。多谢将军仁慈,没有当场拒绝。昨日将军没有拜我,我不敢以夫人自居,也不敢奢望更多,只是担个虚名求个活路罢了。”琪宁低低道:“琪宁出宫,父皇赏了从四品的食邑,算作交给天策府的租子。琪宁和荣姑姑,能养活自己。”
李贺怔怔看着眼前的低眉顺眼的女子。
“将军喜欢谁,纳妾、平妻,都可以,我不过问。教引嬷嬷说,出嫁从夫。琪宁拜过了将军,便以将军为天。绝不会做什么有损将军,有损天策府的事情。只是,若有推脱不得的事,父皇爱面子、皇室要颜面,求将军多少……赏我点脸面。琪宁一定涌泉以报。将军若需要我作什么,琪宁一定竭尽全力。”
琪宁向着李贺屈膝行礼,默默地倒退着走出房门。
李贺愣了好一会儿,怒火不知不觉消退下去,窗外微风轻送,几片粉红色的花瓣飘悠悠落进来。
李贺慢慢走到窗边坐下。
窗外的樱花开的更好了,一团一图、一簇一簇。
何氏领着几个仆役进来,见李贺看着窗外的樱花出神,轻叹一声,对那几个仆役道:“收拾吧。”
并没有很多需要收拾的东西,仆从们手脚也很快,不多时候,房中又变得静悄悄。
李贺终于叹了一口,回过神来。
卧房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没有一星半点洞房的模样。红烛、囍字、喜庆的饰物、大红的幔帐、甚至绣了鸳鸯戏水的锦被全被收走。琪宁的妆、衣物也全都不见了影踪。只有寒光闪闪的铠甲和长刀冰冷冷在那里。
李贺突然觉得那铠甲和长刀,不断透出的寒意席卷了整个房间,寒浸浸的深入骨髓。
他们,也是寂寞的吧?也是冷的吧?
李贺起身打开了房门,外面阳光正好,刺得人睁不开眼。
努力适应了一下,李贺才看见庭院之中婚庆的东西也收的差不多了。远远的,何氏正在指挥仆从将最后的一些东西搬出去。
“奶娘。”李贺高声道。
“将军。”何氏答应着走过来:“怎么没有歇一歇?眼里都是血丝。”
“她呢?”
“谁?”
“琪宁。”
何氏突的沉默。
“她搬去哪里了?”李贺揉了揉太阳穴。
“杨园。”
“杨园?”李贺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愕然:“为什么是杨园。”
“公主说,她想要一个独门独院的住处。独门独院,就只有樱园和杨园。樱园,将军不许人随便进入,只能给公主杨园。”
李贺点了点头。
“适才,我带着公主去看过,杨园虽然很久没人居住,但是屋舍还好。虽然小些,但公主只带着荣姑,两个人,足够住了。就是太过简陋,可公主说,她习惯了,也不喜欢奢靡。我教人送了摆设玩器,公主一样未动,尽数退回了。”何氏道:“公主很喜欢那里幽静,尤其是宽阔的后院。她一直都在笑,说‘真好’。”
李贺又点了点头。
杨园是够幽静,和天策府其他的屋宇院落用一条深深的河渠隔绝开来,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河岸边种着成排成排的杨树,将园子掩藏起来,故而叫做杨园。
那里,曾经是李贺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
小时候,父亲尚在之时,经常带着自己在杨园之中诵读兵法。后来,父亲被细作出卖,中了埋伏,战死沙场。消息传来,母亲悲痛万分,为求陛下彻查此事,竟撞死在宫门口。就只剩了自己一人。陛下仁慈,让自己袭了父亲正一品天策上将的职位。那一年自己只有五岁。所以,只是个有职无权的空饷将军,家里的仆众渐渐另寻出路,偌大将军府就只余了十八口人。天策府,渐渐淡出皇室贵族的视线,渐渐沉寂无声。
后来,在父母亲的葬礼上,遇到了老师,老师说,自己是个难得的军事奇才,十分爱惜,却又怕他对自己的看重为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便时常悄悄来府,暗中在杨园之中,教授自己兵法战术,传授自己长刀之法。
再后来,老师亲自领兵与匈奴大战,最后一战刀劈匈奴王,匈奴大败称臣,整整安分了十年,老师自己却终究因为年事已高,旧伤集发,死在了在凯旋回朝的路上。
自那以后,自己再没有踏入杨园一步。
是不是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与自己亲近之人,都会死于非命?
李贺深深的垂下头,闭上了双眼。
“将军?”
李贺的回忆被打断。
“真的不给她这个脸吗?毕竟是公主,将军也不打算让她同住吗?”
“我没有教她搬出去。”李贺淡淡道。
“公主只说让我在府中寻个独门独院的住处给她,别的什么也没说。我还以为是你赶她走,毕竟,你心中……”
“我没有拜她,搬出去也好。”
“知道了。”何氏摇头叹道:“不知怎么的,看着有点心酸。”
李贺遥望着杨园的方向,不发一语。
“要不,叫公主另选他处吧。我找工匠,尽快砌墙,独门独院也不难。”何氏轻声问道。
“不必。”李贺摇摇头:“也许,那是她与杨园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