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李素清
我们全家移民加州后的十几年,家里的餐饮事业算是做得顺风顺水。继“松园”之后,在科斯达梅市买了房子,还开了“杭州小馆”。这间餐厅,算是我们餐饮事业的高峰,店堂可以容纳300多个座位,开业当天,洛杉矶的明星、政要都来捧场。随后,我们又陆续在圣地亚哥开设了“金殿楼”,在橙县办起了“海景楼”。一路靠着辛苦,也算攒下了一些家底。
时间一晃就到了二十世纪90年代,我和长科都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中餐馆在加州已经相当普及。由于竞争激烈,加之美国医学界一再报告说中国菜多油、多味精,不利于健康,中餐馆的生意大不如前。我和长科选择了急流勇退,也该是让李家第二代出来历练一下的时候了。
我和长科的五个孩子,除了长子永松是在中国出生外,二子永立、三子永基、四子永定、五子永达全部是在巴西出生的。从小照顾他们的是巴西的保姆,学葡萄牙语比中文容易,但是我还是坚持在家里,我们要说“扬州话”,毕竟我们的根是在中国。
说起来,我生下这五个儿子,几乎每回都是到鬼门关前走一遭。老大永松出生,羊水提前破了,我还要在田里做事儿;生永立、永基、永定时,正是我和长科在巴西苦苦创业的那几年,每次都是撑到阵痛开始了,才放下手中活匆匆赶到医院,生完孩子出院就开始工作。从来没有做过月子,更加不可能有进补之类,庆幸的是,我的身体一直不错,这个可能和我自小就茹素有关。
小儿子永达出生时,十分凶险。那时候长科和永松在美国,我一个人撑着一家饭店,还要照顾三个孩子。那天我感觉要生,撑到饭店打烊,把账目做好了,准备去医院生孩子。一站起来,不好,凳子上一片血水,几乎站不住。
歪歪斜斜赶到医院,医生说我胎位不正。还好我在大陆期间学过妇产科,医生说的我都看过学过,也不慌张,凭着医生的专业行事,折腾了几个小时,孩子终于生下来了。迷迷糊糊中,我忙着看孩子一眼,一下子惊醒了,孩子的耳朵缺了好大一角,可能是刚刚被产钳夹掉了,连忙唤住医生。医生护士匆忙在一堆血肉模糊的纱布器具中找到了那部分耳朵,缝了回去。
好容易放松下来,我昏昏沉沉在医院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一想,不好,家里的三个孩子,母亲彻夜不归,该是多么着急。“我要出院。”当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医生护士都以为我脑子出了问题,刚刚从鬼门关捡回来一命的人,怎么还这么固执。我固执地要求着,并告诉他们自己曾经是助产士,出院不会有问题,家里实在离不得我。医生们拗不过我,建议我可以用冷水淋浴一次,来加速子宫收缩,好让体内淤血排出,然后再考虑出院。我起先呆了一下,在国内,生完孩子,不知道要多么地保养,禁食生冷不说,洗澡除了要用热水,更是不敢吹一点风。用冷水淋浴,如果着凉怎么办。不过我急着要走,医生让做,也便照做了。
走进浴室,冷水一冲,一大块淤血排出,我一阵眩晕,护士赶紧扶我上床。没一会儿,医生检查认为我子宫收缩良好,坚持要出院也没有问题,赶紧收拾一下往家赶。
抱着小小皱皱的永达,心生愧疚。小人儿提前三个星期出生,体重不到2500公克。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儿,何曾好好吃,好好睡过,幸得菩萨眷顾,孩子平安。
自我与长科团聚后,长科一直在为事业奔忙,教养孩子的责任几乎都落在了我的肩上。即便有保姆,即便工作再忙,我还是坚持孩子们的洗澡、吃饭、睡觉这三件事儿,不能假人之手。除了永松,几个年幼的孩子,对我们艰难的奋斗过程,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为了不让物质生活的宽裕,助长了他们的骄纵与依赖性,从他们上幼儿园开始,我就让他们自己洗袜子、叠被子,自己收拾房间。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我和长科也从不打骂。做错了事儿,我会耐心地解释开导。
从中国到香港、从香港到巴西,又从巴西来到美国,我惊喜地发现,几个孩子身上结合了中国、巴西、美国这三种文化的风采。永松自加州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开设了李氏律师事务所,成为南加州年轻有为的华裔律师,热心为华裔移民提供帮助。二子永立先后在巴西和美国取得了医生执照,成为了一名全科医生。三子永基、四子永定和小儿子永达,也都完成了大学学业,学习的是商科;这为他们后来开拓李氏餐饮事业的第二波征程,提供了很好的基础。
老三永基个性开朗,喜欢交际。大学毕业后到了一家高科技公司工作,负责预算编审。一次,公司要求他们的团队去华盛顿审计一笔资金,派了三个人去,结果所有的材料都是永基一个人完成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永基觉得自己有能力,应该得到加薪的待遇,但是老板认为他在公司资历尚浅没有同意。个性十足的永基就不干了,跳槽到了一家保险公司卖保险,公司多劳多得的考核体制,倒是很对他胃口。不过永基也和长科一样,好结交朋友,几年下来,赚的钱都不够他花的。
永基身上那股儿巴西的热辣劲儿尤其足,喜欢游泳、冲浪。因为冲浪,经常和兄弟朋友去墨西哥恩西那达市(Ensenada),那里的鲜鱼塔可(Taco),味道十分诱人,每次去都流连忘返。热乎乎的面皮,或烤得生脆,或绵软有劲,放上鲜鱼肉,加上食材,淋上特制的调味汁,十分方便可口,孩子们百吃不厌。可惜回到南加州后,就买不到了,经常说起。
1988年,永基听同学说圣地亚哥有个FishTaco很好吃,生意火爆,已经开了6家分店,征求我们和长科的意见,能不能支持他也开个塔克店。家里对这个事儿,意见不统一。虽说我们做了几十年餐饮生意,可都是中餐馆,这个塔可能不能做心里没底。
其实我心里倒是对永基的闯劲儿有些喜欢,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方向,闯出一番事业来。长科提出不管怎样,应该先去尝尝。一尝,味道还不错,正巧家里附近有一家意大利餐厅要卖。8万美金的房款,一半付现金一半分期,我和长科决定买下来,支持永基创业。
找到了自己的兴趣,自由散漫惯了的永基像换了个人。店铺从装修开始,到菜单、菜品、酱汁都是自己动手。根据他的理念,塔可店的装修主题是冲浪和海洋,天花板、墙面,玻璃门窗贴满各式各样有关海洋、海滩、冲浪的图片,墙上装饰了冲浪板、游泳设备,气氛很是轻松。
塔可店开起来后,吸引了很多年轻人。正好当时全美冲浪比赛在附近举办,主办方找到永基要赞助,条件是提供500客餐点,可以给他免费做广告。永基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几会,500客餐点加广告发出去,店里的营业额迅速有了提升。以前每个月是8000美金,一下子跳到两万多美金,一年后就提升到了三万多美金。
顺理成章,第二家塔可店很快开了起来,没想到第二家生意更好,每月的营收一度达到八万美金左右。永基信心大增,为自己的塔可店注册了商标“欢福鲜鱼塔可”(Wahoo’sFishTaco)。“欢福”(Wahoo)是一种深海鱼,体型大,以勇敢好斗而出名,很受美国人喜爱。欢福鲜鱼塔还不到三年的时间,开出了六家店,有了一定的名气。有大财团看中了欢福的品牌,愿意出2000万美金买下这个商标,永基拒绝了,我们这个三小子他是要将李氏餐饮事业的第二次征程发扬光大呢。
1993年,老五永达、老四永定一同加入了欢福。虽然欢福的事业是从永基开始的,不过三兄弟合作后,执行总裁确是年纪最小的永达当。
说起永达,他还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还在读小学的年纪,他就开始替邻居送报纸,每月28美分的收入,他都用来给家里添置各类小物件。十几岁的时候,他又开始替邻居的老太太们的小狗小猫洗澡,洗一次五美元,每个星期天早晨五点出门,八点左右回家,一天就有三四十美元的收入。十二岁那年,他发现在海边替人洗船收益更大,每个月可达500美金,这笔钱在当时已经足够应付我们全家一个月的开支。到了中学,永达已找到了月薪700美金的兼职工作:帮建筑公司查资料,整理文件。
实际上,那时候我们的经济状况并不需要孩子们打工贴补家用,我和长科也一度告诫永达要专心读书,不让他出去打工,不过永达坚持认为利用课余时间赚钱,并不会影响学业,反而能够减轻家里的负担,还能积累社会经验。事实也证明,永达是对的,最终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加州大学尔湾(Irvine)分校(UCI)经济系毕业。本来是打算继续攻读经济法律硕士,因为加入了欢福,进修计划搁置了。
让我们欣慰的是,兄弟三人分工合作,永基负责市场、永定负责店面拓展,永达总理各类事务,又找了个美籍合作人,负责新员工的培训、资料库存管理,四个年轻人,一同将欢福推进到了年入百万美金,六百名员工的公司。如今,欢福已经开到80多家了,旧金山,夏威夷,科罗拉多,拉斯维加斯……都能看到欢福的影子,员工也超过了1000人。
2004年4月5日,是欢福值得纪念的日子,北美华文知名媒体《世界日报》经济新闻版大幅报道了欢福连锁餐厅的成功历程。三十岁的永达,以欢福连锁执行总裁的身份,受到美国前总统老布什的邀请,到白宫做客。
“我们并没有要在全美开数百家分店的野心,而是按部就班,视市场需求量力而为。因为家族事业的成功,不是在于显赫的成就,而是与兄长们共事愉快,大家都可以相互信任……”永达在全美连锁餐厅座谈会时,分享他如何将一个单一的家族事业发展成为多元化经营的企业时如是说:“让父母看见一家人和谐,让他们放心,是我努力要做的事儿。”
长科和我十分高兴,这么多年我们教养孩子的用心没有白费,他们将中国文化传统的“家和万事兴”当做了他们努力的方向。更让我们欣喜的是,他们不但事业成功,而且热心公益,欢福每年都有固定捐款,支持社区慈善活动,帮助残障人士,参加各种慈善筹款会。懂得努力,懂得感恩,懂得回报,他们真不愧是我们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