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他。”
“他居然是他的儿子。”
“他居然是他的老爸。”
“他们居然就是他们。”
“他们居然……”
我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埋怨着世事的无常。
“你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什么呐?什么他们我们的?还不赶紧写稿……”
阿咪躺在我的床上,嘴里霸气的叼着鱿鱼丝,手里捧着我的漫画,两只脚跷的像抢占了山头的土匪。
“哎,阿咪,你说我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啊,今年我又是情场失意,又是工作不顺,还一个劲儿地遇到匪夷所思的衰事儿,你看我是不是该去庙里做场法事?”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啊,你最近的运气是背了一点儿。”阿咪说着,挪到了我的身边,坐了起来。
“是不是?!是不是?!搞不好是有人在诅咒我!”
“十有八九是我们总编,每次一到截稿日,整层的办公楼都能听到他的咆哮,而且咒骂的对象次次都是你。”
“额……除、除了他,你还能想到什么人?”
“街道的居民小组长王大妈!”
“王大妈?我招她惹她了?”
“她说你老是给流浪猫喂饭,喂就喂呗,还整锅饭倒在那里,严重影响周围环境卫生,还有,你每次晒衣服都会玩儿高空坠物,小区里捡到的那些衣服十件有八件是你的,还有,你还……”
“行了行了,除了她,还有谁?”
“再……再就是你的房东了,你说说你,哪次不是人家上门逼债的?你哪次自动自主的交过房租了?破人家的财,人家能不怨你吗?”
“对对对,言之有理……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我这么招人怨,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姑娘呢!”我转过身,悻悻地摇摇头。
“你想多了……”阿咪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又得开始省吃俭用了。最近接到的工作不是很多,付了这笔房租,这个月又得勒紧裤腰带生活了。我拿着钱,站在房东大妈的门前足足的叹了一个小时的气。
“叮咚……”
“来啦来啦……”门缓缓地打开,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大妈从房里走了出来。
“哟,这不是伊娜嘛,稀客呀,怎么想到来大妈这儿串门儿啊?快进来,快进来!”房东大妈乐呵呵的招呼我,看着不像是会背地里给我扎草人的角色啊。
“大妈……您看,我这不是来交下个月的房租了嘛,真不好意思,以前每次都让您上门来讨,今后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哎哟,瞧你说的,没事儿没事儿,跟大妈还客气什么呀?”大妈乐开了花,略显浮夸的笑令我后背凉凉的,她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不过话说房租你不是交过了吗?”
“交过了?什么时候交的?我怎么不知道?”
天降横财?
“你忘了?就前阵子,你男朋友来交的,说是怕你忘了,就替你先付了,怎么?他没跟你说吗?他一交还交了两年呢!”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房东大妈见我一愣一愣的,于是拉着我坐了下来,把前阵子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给了我听。
是他。徐超。
这就是所谓的补偿是吗?
我心头一阵莫名的悲哀,就像是一片被雄雄野火烧为灰烬的草原,剩下的就只有那随着北风漫天飞舞的草屑与尘埃。
告别了大妈,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翻箱倒柜的将身边所有可以找到的钱都拿了出来,连储蓄罐都砸了,东拼西凑的也就只有一半,哎,要是平时有好好的积蓄就好了。
今年果真是万事不顺呐。
我拿起手机走到了窗边,苦思冥想了好久,最终拨通了一个许久不拨的号码。
“喂,是华姐吗?我是小娜。”
“小娜?好久不见了,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呀?”
“那个……不好意思,华姐,请问你这儿有活儿给我做吗?我最近手头有点……不太方便……”
“这样啊,真巧了,我最近刚好接了一个项目,你能来帮我再好不过了,我这边儿都是些半吊子,这个单子又催的急,瞧把我给急的。”
“这个没问题,不过华姐,你看你能不能先付我一笔工资啊?我急用!”
“行啊,咱们认识那么久了,你做事我放心。不过,我这边儿很辛苦的,你都这么久不画了,身体能扛得住吗?”
“没事儿,我能行,谢谢你啊华姐,多亏了有你。”
“没事,跟华姐还客气什么,行,那你一会儿过来我这边吧!华姐请你喝茶,详情咱们面谈。”
“好的,一会儿见!”
华姐是我大学时期美术系的一位学姐,成绩不算优异,但为人很豪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认识一些,后来毕业之后进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动漫出版社,但听说这家出版社背景很不寻常,结识的都是一些道上混的人物,不过总体而言生意也还算是过得去。毕业那会儿,学姐一心想拉我进去,虽说我是美术系的,但当时我一心只想写小说,于是婉言推辞了,即使如此,她依旧对我很不错。想当年,我和徐超刚毕业,他还没进设计公司,我也没什么正当工作,就在那会儿华姐联系上了我,让我帮她画一些漫画,条件算是很优渥,再加上我平时打打小稿,好歹勉强支撑住了我们俩的生活,不过这份工作实在不轻松,工作量真不是一点点的多,正如她所言,没有很好的体魄是无法坚持下去的,所以后来慢慢地我也就不画了,这么说起来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跟她联系了。
从华姐的出版社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了,跟她洽谈了很多漫画的事情,因为许久不画了,对很多手法都生疏了,好不容易总算是接下了这笔活儿,不过之后的大半年,估计得在水深火热里煎熬了。原本每个月要交给出版社的文稿就已经让我死去活来了,现在再加上这些漫画稿,恐怕是连死去活来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一手扯着肩上的包,一手握着那一叠厚得像词典一样的画稿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午后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暖的。两旁不断有行色匆匆的路人与我擦肩而过,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自己,也是这样捧着一堆厚厚的稿子,往来于各个出版社之间,为了生计不断地奔波劳作,每次累的走不动的时候,徐超都会背起我,听我在他背上发泄积压了一肚子的牢骚,然后温柔的对我说,快了,等他的设计卖出去了,就再也不用我出来东奔西走了,以后我只要学会吃喝玩乐就行。
我笑了笑,那个时候的我,即使知道他的承诺遥遥无期,但依旧觉得可靠和安心,这份莫名的满足感足以替我抵挡外界的一切风雨。
其实,真正让我觉得幸福的,并不是你那个遥不可及的承诺,而是此时此刻背着我的你,给我温暖和依靠的你,愿意背着我走向天荒地老的你。
可惜,你始终没能明白。
这是我第一次来徐超工作的地方,交往这么多年,我居然都没有来过。他们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在这座大厦的十二层,我一边乘电梯上去,一边思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我该说什么?
他又会说什么?
一个多月不见,他还好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陌生的紧张感占据了我的大脑。就在这时,电梯的门打开了。
迎面而来的一幕,让我所有想说的话都沉沦了。
就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我看到一男一女站在电梯的门口处,他们正在热情而忘我的接吻,缠绵悱恻的纠缠在一起,竟丝毫没有发现我在看着他们,而那个肆情相拥的男人,正是我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
徐超。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痛吗?或许吧,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那一瞬间,我只是在不停地问着自己,你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的付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我看着他们发呆出神的时候,面前的这对男女仿佛意识到了身旁有人,于是转过头看我,徐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明显吃了一惊,很不自然的松开那个女人的手,尴尬的冲她说,
“Lisa,你先去忙,关于这个合作案的事我们一会儿再谈,”他别扭的摸了摸鼻子,
“娜娜,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我没有刻意的去看那个女人,只是粗略的晃过一眼,简言之,她是个存在感很强的角色,跟我这种极其容易被人海淹没的主不同,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浓郁的“危险性”,而这种所谓的危险性,估计就是男人最抵挡不住的女人味吧。看到我的出现,她貌似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被人看到那样的场面,换做一般人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可这位,看上去倒是挺随意的。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才是应该感到羞耻的那位。
徐超带着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那是一间很宽敞很明亮房间,透明玻璃正对着的是外面正在工作的下属,他想了想,拉下了百叶帘。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还给你。”
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为我付的两年房租。
“娜娜,你这是何必呢?”
“我不想欠你什么,这些钱你拿回去,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我说过,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你真的这么想吗?”
“是啊,只要你说,什么都行。”
“那就别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斩钉截铁的看着他的眼睛说到,但心里却在努力的寻找着他可能对我还存留的一丝丝情意,我拼命地找,拼命地找。
但我错了。
他的眼里除了作为一个人最起码该有的愧疚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转过身,低着头,默默的说,
“还有,”
“请你记好,我们之间,只有你亏欠我的,我什么都不欠你。”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他的办公室,留下他一个人怔怔的呆在原地。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走出大厦的,我也不知道这双不听我话的脚,究竟打算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我流泪了吗?我不知道。
我只是始终低着头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敢有丝毫的停驻,害怕一旦停下来,我就会像玻璃一样硬生生的碎裂当场,化作尘埃。
图书馆。
这三个突然浮现在我的脑中。
是的,我想去那里。
在那里,我度过了一段最幸福的时光,没有欺骗,也没有背叛,徐超还是那时候的徐超,我还是那时候的我,我们依然依偎在一起,看书、打闹、睡大觉,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的天崩地裂,我们始终躲在这个属于我们的小角落里,怀揣着我们精心编制的梦想,小心翼翼地护着它,不让它被现实碰伤,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嘲笑,只要一觉醒来,等待我们的就是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要回到那里,去找回当初那个最纯真、最美好的自己。
那个始终相信真爱的自己。
怎么还没到?
为什么还没有走到?
快一点,我要再快一点!
“咚!”
就在我一股脑往前冲的时候,脑门儿又一次撞上了某个坚实的物体,有些许亲切和熟悉,但是由于这次的冲击比较大,导致我一个没站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手里的稿件袋和包包都掉在了旁边,散落一地,现场惨烈无比。
我慢慢地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被我吓了一跳的人。
“怎么又是你……”
还没等这句话说完,我的眼泪就已经肆虐开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在此时全部宣泄了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原想放声地哭出来,可一到嘴边,都化作了低沉的呜咽,只有泪水,始终不断地从脸颊上滑落,任我如何克制都无济于事。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一声不吭的站在我面前,低着头呆呆的看着我,任我哭也不阻止。许久,他蹲下来,为我整理散落满地的稿件,然后一手拎起我的包包和稿件袋,另一手则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我站在原地,不理他,继续低着头流泪,他伸出手,轻轻地将我身上的尘土拍干净,然后拉起我的手腕,往整修中的大楼走去。
天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就这样任由他牵着,跟着他一直走,也看不清前方是哪里,我的世界模糊一片,眼中的泪水像是溃了堤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阿峰,这是谁啊?”
“一个迷路的小孩儿。”说着,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没事儿,是我认识的人。”
说完他拉着我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停了下来。他把我牵过来,让我坐在了一堆报纸上,把我的包和稿件袋扔在一边,也没管我在干什么,就开始自顾自的在一旁做起了水泥活,我一边哭,一边看着他在那里砌砖头,涂水泥,动作还挺纯熟的。
“噗!”
我擦了擦眼泪,深觉又好气又莫名,不由的笑出了声。
他转过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回过头继续工作。
“谁是迷路的小孩儿啊?”我一边抽泣,一边不服气的说。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莫名其妙。”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能试试吗?”我指了指他正在砌的那面墙。
“不行。”
“你不让我砌,我就告诉警察叔叔你拐卖我。”
“…………………”
见他没反应,我就跑到他身边,拿起砌砖刀,模仿着他的样子,涂起了墙壁。
“好玩儿吗?”
“好玩儿。”
大楼外微风阵阵,树叶被席卷而过,发出唰唰的响声,伴着砌砖刀一下又一下的声音,将这座老旧的校园突显得格外宁静。
“我可以在上面画兔子吗?”
“不可以。”
“小熊呢?”
“也不行。”
“那………”
“想都别想!”
午后的时光就在这左一抹,右一刮中慢慢地消弭了,太阳不知不觉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布满彩云的天际此刻显得格外耀眼美丽。弄得满身泥土的我,坐在被打穿墙的三楼地板上,望着远处夹在一幢幢高楼间逐渐下沉的夕阳,心境格外的平静。
多久了?
我有多久没有看过夕阳西下了?
好美,好像只要看着这样的景色,任何的烦恼和无奈都变得不值一提了,是啊,生命中有那么多的美好,丝毫不比苦难来得少,为什么我们就只能看到痛的部分呢?其实,幸福就紧靠在苦难的旁边,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一味的凝视着痛苦,忽略了一旁静静守候我们的幸福,所有才会觉得自己离快乐那么的遥远。我拨弄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了这么久以来最平静、最安宁、最解脱的笑容。
“小姑娘,你是谁啊?坐在这儿干嘛?”
背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吓了我一跳,我急忙转身站了起来,就看见一位大约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大叔,他皱着眉头,满怀疑惑地看着我,就像是在打量危险分子。
“额……我不是坏人,真的。”
“你是……是上次跟许先生一起来勘察场地的那位小姐吧?怎么,又来看看?”
“那个……不是的,我只是……”该怎么解释呢?我狂抓头。
“不是?那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一听见我的否认,大叔便又转脸用那种困惑兼敌意的眼神望向我,看得我后背发凉,直冒冷汗。
这会儿逃跑还来得及吗?
“王伯伯……她是我爸爸的女朋友。”
正在我计划开溜的前一秒,一股童声从那位大叔的后方传来,语气里还兼带着一丝难以掩盖的笑意。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欠扁的臭小鬼————严子俊。
“伊娜阿姨,你来啦?!”
小鬼头跑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弯下腰。
“谁是你老爸的……”
“如果不想被揍的话最好配合,楼下还有一大帮人高马大的叔叔伯伯呢,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
小鬼头在我耳边低声说,顺势还微微指了指楼下的吵杂声。
不妙!
眼前的大叔脸色很不好看,想必是把我当贼了,现在想解释清楚恐怕很困难,更何况敌众我寡,打架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看来只能苟且偷生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豁出去了,死就死吧!
我咬紧牙关,深呼一口气。
“呀,子俊,你放学啦?阿姨正想去接你呢……”我努力挤出最善意、最圣母的笑容,这股温柔劲儿令我感觉四周的花儿都开了。
“谢谢阿姨,老爸快下班了,你别急哦,咱们一起回家。”小鬼头的演技丝毫不在我之下,一副天真无害的乖宝宝模样,灿烂的笑容与我配合的天衣无缝,瞬间我感觉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奥斯卡影帝。
“哟……你是阿峰的女朋友啊,是来等他下班的吗?哎,这小子,有女朋友了也不跟我们讲,把我们都蒙在鼓里,半点口风都不漏,瞧瞧,这不,差点误会了你,真不好意思啊……”
看来大叔是对我们纯熟的演技折服了,于是信以为真的将我认作了自己人,一脸傻笑的冲我打招呼,愣是没留意到我僵硬的脸部肌肉。
“呵呵呵呵,没关系没关系,都是我不好,阿峰让我别来的,我硬是要来,这不,害您误会了,都怪我不好……”
“不不不,是我不好,刚才没吓着你吧,我们都是粗人,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说话也没个度,你别见怪啊……”
大叔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这情形,我也只能在旁边赔笑,估计今晚回去得敷个舒缓面膜了。就这样,很莫名的,我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居然相互反省自责了起来。
听见楼上这么欢腾,处在楼下的那些本来想下班的工人们都跑上来看热闹了,于是,我这个“阿峰的女朋友”理所当然的进入了大家的视线,看着这帮人一个个的上来跟我打招呼,我脑门儿上的汗是越来越多了,一旁的小鬼头倒是乐得很,我心里可是哭惨了,这个臭小子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这下可怎么收场啊?
“怎么回事?”
“哦,阿峰啊,你小子真不够意思,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藏着掖着,要不是人家找上门来,我们还不知道你俩的事儿呢!”
“哈?”
杜峰一片莫名的看着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我,四周是一双双投来祝福的眼神,感觉像是在参加婚礼似的,就差神父和十字架了。
如果此刻我的面前出现了这神圣的一幕,我愿意为我接下来所说的这句话向神父您老人家彻底忏悔,我要把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犯下的罪孽从头到尾来个深刻悔悟,还请您老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务必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行吗?
“亲爱的峰~~~~~~我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