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礼后兵,是华夏子孙与敌人正面周旋时经常采用的一种对策,徐夫人也不例外,他甚至在向“琅琊七贤”开口索人之前兀自先行发射了一轮借以迷惑敌人的“糖衣炮弹”,当场竟将“琅琊七贤”称作了兄长,自己却以小弟自居,以致于对方七个人在徐夫人陡然提出要求之后都一个接一个地傻了眼,瞠目结舌,愣在了当场。这其中先有大喜过望,后又经历心惊肉痛的种种感受,当真是五味杂陈,却是旁人无法亲身体会难以言喻的一种非常玄妙的感受了。
“这……这如何使得?力士塔罗是沧海兄经历千辛万苦花费重金才从西域苦寒之地招募回来的,等于是我们七兄弟的左膀右臂……”
“哦,既然是这种情况,那么徐夫人一行却是来得仓促冒昧了。不过,徐夫人也是可以稍稍回报诸位贤者的,不但会接下沧海兄的‘重金’付出,还会献上一些王侯将相之家才得一见的珍稀之物。”
“你说的是铜器‘阳燧’?”
“不错!”
丹神子听了之后竟然没来由地舔了舔谈论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双唇。毕竟“阳燧”这种东西乃是乡邑民间很难一见的珍贵之物,在偌大一片齐国大地之上,除了只有寥寥的几位权倾朝野的相、卿、上大夫们获得了君王的赏赐,寻常之人就连想要谋取一见也是很难实现的愿望。
“大哥,这……”
在徐夫人开出这样特殊的条件之后,“琅琊七贤”之中,包括丹神子和沧海君在内的五六个人都同时地动了心,他们的心中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如相国、卿大夫们一样将这象征珍贵身份的宝物系藏于长衫之内昂首阔步踌躇满志的一幕幕情景,脸上竟一个接一个地露出了异样的渴望与期待。
毕竟众人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甘冒天下之大不违,又不惜在市集之上连杀五六人,强行由“金铁流芳”中抢来的一件“阳燧”是不足以解“琅琊七贤”之渴的,即便是丹神子徐市本人也只能对这一件到手之物摩挲半响之后就此恋恋不舍地将其双手捧着奉至了大哥手上。
“你们……哎,罢了罢了,重金什么的也不必说了,只要徐兄能够另治六件‘阳燧’赠与我等兄弟,力士塔罗从此就是你徐兄的仆从!”
“琅琊七贤”的带头大哥见到六位兄弟贪心大作之下,早已心防尽失,这一战自己的一方七个人已然完全地输掉了阵势,即便是自己再作坚持,也是孤掌难鸣。况且,于自己的这几位兄弟,如丹神子徐市之辈,作为大哥的他又何曾不是十分了解,即便是自己在此时拒绝,丹神子等人也极有可能会偷偷地背着自己实现这一笔交易。琅琊七贤大都是贪婪无度如市井之徒一般的势利人物,在“重宝”之前,又怎能不一一俯首称臣呢?
“好,‘琅琊七贤’果然是信誓旦旦的君子,徐夫人也不敢再让七位大贤苦苦期盼等候,这几件宝物此次徐某已经带过来了。”
既要诚心做成这一笔交易,功夫既要做足,充分的准备也是必不可少的。事到临头,如果没有足够的“筹码”,万一中途有变,节外生枝,那就绝非众人所愿了。早在徐夫人、灌婴由国都临淄城归来之前,刘三便已将完成这一件大事的所有细节都一一筹划在胸了,至于这一件完成交易的重要之物又怎能不提前备下呢?
面对对方这一次做足功夫的来访,即便是心机深厚诡谲叵测的七贤大哥也只能面如死灰,徒叹奈何地接受这水到渠成的一幕结果了。
片刻之后,刘三、徐夫人、张良一行五人带着大力士塔罗大步如飞地迈出了沧海君的府邸。众人心中原本就没有寄予希望一次登门就可以将塔罗带回,但世事难料,“琅琊七贤”的贪婪,七贤大哥的刚愎自用,以及这几个人的攀附权贵之心,都是促成这一次交易完美划上句号的众多因素。在权利之前,即便是再重要的东西、再亲近的人都可以拿来出卖,何况只是一个区区的奴仆力士呢?
“三哥,可真有你的!说实话,你与兄弟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我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但心想,既是三哥交待下来的事情,那就勉为其难地试上一试吧。唔,唔,可是这一幕颇令兄弟意想不到的结果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突兀了,我真的是忍不住了,哇哈哈哈,哇哈哈哈……”
“喂,四弟,这里还是‘琅琊七贤’的势力范围,等我们走远一点你再笑也不迟啊。”
“哦,哦……哈哈,哈哈,不行了,这次回去恐怕做梦都会笑呢。”
“四弟,你矜持一些行不行,没看到人家子房兄弟从头至尾都没吭一声吗?什么叫做胸怀若谷,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哈哈,哈哈,哈哈,三哥,真有你的!”
不过,张良偶得刘三相助,竟然一次成功地将人带回,心中早已是心花怒放,思绪更是飞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此刻竟禁不得刘三一夸,就此随着徐夫人哈哈大笑起来。
“……”
“塔罗,别愣着,快叫三哥!我是四哥,这一位张良先生是五哥,哦,不对,不对,应该是六哥才对!胡奋虽小,也得按照规矩和排行来。”
“三哥……可是俺习惯了叫‘主人’,自俺出娘胎一来,可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人呢。”
“你现在就可以这样喊了,以后跟我们在一起,大家一律平等,全部兄弟相称。”
“对,对,听三哥的!”
“三哥!四哥!六哥!”
“这才像话!塔罗以后你就是咱们几个人中的七弟了,假如再有兄弟入伙的话,他们就要喊你七哥了。对了,墨黑,墨白兄弟你们两个要不要加入进来?”
“看你们闹得这样开心,好像还蛮好玩的样子,不过一想到我们兄弟从此以后要称呼那个小胡奋为‘五哥’,还有,要对这个大块头喊‘七哥’什么的,请恕我们做不到啊!对了,张良大哥,你真答应做他们的六弟?”
“三哥、四哥他们都是这片中原大地上少有的奇人异士,五哥此时年纪虽小,但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做他们的小弟又有何不可?兄长者,有能者皆可居之。我儒家圣祖师孔丘当日还曾将一个年方七岁的童子项橐称作老师呢,我张良只不过是认从了一个少年做大哥,这原本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唔,墨白你看,大哥们的胸怀果然远非你我之辈所能揣测啊!”
“唔,然也。”
“……”
在接下来日子里,刘三仍然回到青石子寨,一心一意地主持起寨中的诸多事务。张良则带领着墨家子弟与大力士塔罗随着鲁仲连先生日日流连折返于琅琊邑南郊护城河之间,前后没过几日,在此地垂钓的十余名大汉、少年子弟便都一股脑地被其招募至了麾下,而南郊护城河岸竟在潜移默化之中变成了他与墨家子弟的练兵场地了。
这一次的情形不同,张良、墨家一方兵强马壮,何况更有装备了一百二十斤大铁锤的大力士塔罗,纵然是惹得了一众垂钓老人的不满,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徒叹奈何了。
七月乙丑日,申时时分,刘三与族人一道由琅琊东山凿山归来,在迈入家中竹舍之时,却被眼前一幕争芳斗艳的美景给惊呆了。
唔,这是什么情况?
素裙着身,珠钗斜插,面容皎好的木氏正自端坐在一只竹凳之上,身体慵懒地斜倚在高几一侧,微笑地望向两个正在裁制缝秀罗裳的女子。
两个女子中的一个穿白衫,一副臻首低就之间,缕缕青丝披落肩际,手中正自穿针引线,将绸缎秀制出一片墨绿色的花瓣。
另一个女子穿着淡黄罗裙,正自手持短剪,以一柄木尺来回在布帛间丈量,随着一只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掌挥剪直下,绸布被或直或曲地裁制分离成数段。
两个女子,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作如风,却都是与刘三有过一面之缘的绝色少女。身穿白衫的是鲁婷儿,身穿淡黄罗裙的正是墨小兰。
也许是被眼前的一群佳丽给惊住了,早已神魂颠倒的刘三失手竟将一柄长錾丢掉下来,重重地砸中了一只穿着粗糙麻鞋的左脚。
“哇,哇,哇,哇!”
刘三立刻丢掉了右手扶抗在肩膀之上的大锤,惊到连声尖叫起来,双手抱起一只左脚在原地打起了旋转。
竹舍中正自得其乐的三个女子在一阵惊诧中一起将几双秋水顾盼了过来,只见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粗布短襟衣衫,哦,不,确切地来说,应该是白衫(被岩石的粉末沾染了),正在像一只大马猴一样作着极其滑稽的表演。
“三哥,你怎么如此冒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在终于辨认出眼前这一只大马猴就是自己的丈夫刘三之后,木氏急忙跑了过来将其扶住,并悠悠地开了口。
“桑,快帮我看看,我的脚断了吗?”
“放心吧,没断,你看它还能随意左右转动呢?”
木氏将刘三搀扶到一张矮几之前坐下,替其除了鞋,试着将他的脚朝左右方向转动了两下。
“唔,唔……停,停,停手!”
“三哥,真的很疼吗?不过看起来好像还是很完好的样子啊,只是一块白白的血肉变作了黑青色而已…...”
“好吧,桑,你别管我的脚了,去弄点水给我洗一把。”
“木桑姐,这是我墨家平日里所用的铁打药酒,你给先生抹上一些,很快就能好了。我和婷儿妹妹这就先回去了。”
“木桑姐,我这里也有家传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很有效的……”
“可是山路崎岖难走,现在天色已晚,两位妹妹这样说走就走,很让木桑放心不下啊。”
“是啊,两位姑娘不如就此留下来住一宿吧?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