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仲元,一个年仅四十余岁却饱经风霜的中年汉子,已故墨家巨子庆竖的同门师弟,墨家现存资历最深的一人,完整地传承了墨家“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节葬”、“非命”、“天志明鬼”等九大学说与思想,并于墨家传道的道路上一直不遗余力,在临淄稷下学宫时曾经一度将几经凋零的墨家发展壮大到百余人。但之后却在意外地经历与秦国连纵刺杀大军的一场激战之后,百余名墨家新晋弟子死的死,逃的逃,墨家再度被打回原形。
纪子聪,刚刚度过天命之年,曾经享誉稷下学宫的儒家贤者,与李斯、韩非一起师从过荀子学习儒家之学。他们的不同在于,李斯学习的是帝王之术,韩非学习的刑名之术,而季子聪学习得更多的则是仁政治国的学说,这一点与墨家的“兼爱”颇为相近。后来随着荀子的离去,儒家弟子大都心灰意冷,渐渐散落到七国之内,纪子聪便投向了墨家的怀抱。在此后的数年之中,纪子聪悉心整理出由几代墨家弟子数千人通过无数实践总结出来的道理和经验,集成墨家学说十余篇,又在无数前人的基础上加以改编和完善,为墨家保存了极其珍贵的数据资料。
墨黑,喜欢穿黑袍,是墨家三兄妹中的大哥,现年二十六岁,精通墨家剑术。
墨白,喜欢穿白衫,是墨家三兄妹中的二哥,现年二十五岁,精通各类搏击之术。
墨小兰,墨家三兄妹中的小妹,是一个年方十七的豆蔻少女。只见此女一张娇俏面容白皙剔透,黛眉如画,在长长的睫毛掩映之下,一双瞳孔中秋水来回荡漾泛动,似乎正作着无言的诉说,虽然仅穿着一身素布裙衫,仍然透露出绝代的芳华。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却传承了墨家最为神秘的技艺——墨氏机关术。
在片息的对视中,这静若处子的墨小兰竟然丝毫不显羞赧,直直地迎上了刘三的目光,竟盯得刘三没来由地心中一动。
好美的女子呀,正值大好的如花芳龄,却被墨家的无聊事业给无情地耽搁了,太可惜了!要知道,在这战时的七国,十七岁的女子大都已经嫁为人妇,得子女承欢膝下了。
嘿嘿,墨家的命运需要挽救,这个超凡脱俗美丽若仙的少女的命运更应该得到挽救啊,天天这样风餐露宿,再娇艳的花朵最终也要被荼毒得凋零谢落的,等到了那时,就只能扼腕长叹了。
“三哥,三哥!”
“啊,子房贤弟,三哥失态了……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三哥,我看今日现身长街的那个唤作‘塔罗’的大力士颇不寻常,一拳一脚之间就能置人于死地,张良在痛失麾下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爱才之心,这才在岑公决定以墨家神弩射杀此人的时候果断地出手制止了。”
“贤弟求贤若渴,爱极这般出类拔萃的奇人异士也是人之常情,此事须得等我遣往国都临淄城办事之人返回之后方能展开大计,我相信即便‘琅琊七贤’拥有三头六臂的本领,但是在这齐国大地也要听命于君王和相国大夫的命令行事,来日方长,此事尽可以慢慢谋划。不过,子房贤弟,你所说的‘墨家神弩’又是什么东西,可否容三哥一观其祥?”
“诺。岑公,请将神弩示出与三哥一观如何?”
“诺。三哥,请看。”
岑公仲元说话间早已自衣袍之中取出一支尺余长短的木制短弩递将了过来,刘三伸手接过,细细地观摩了一回。只见这一支短弩虽然用材简陋,但实在已经有模有样,神形具备,颇有几分玄妙神奇用处。
此物乃是用一段未足两尺的短木制成,前端制成一截八寸弹射管道,顶部设有一个储弩暗门,末端处木及六寸高厚,留出一方延伸直下的小小手柄,并于手柄之下隐藏制成一个袖珍的木制扳手,在膛内设有机括,用韧性极好的筋藤麻线之类作成发射牵引,只要轻轻触动扳手,置于前端木管之内的细小弩针便可迅捷地射出。此弩有一缺点,就是限于尺寸及材料的粗糙简陋,只能发挥出短短的十余步之遥的射程,不过即便这样,也就足够了。看上去,此弩射程虽短,弩针也细,但是却是经过淬毒的犀利之物,仓促之际,的确可以发挥出出其不意一击制敌的显著作用。
不曾想到在这古时的战国时代,就有来自墨家的奇人异士早已制作出这种机械化程度颇高的短射程弩箭,如果假以时日,墨家之人另外觅得良材,将之扩大规模制作,广用于兵家之道,那么未来的六国之争、楚汉争霸恐怕会另有一番未知定数的演变结果吧。这种机弩一次发射或许威胁并不甚大,如果是研制成连弩的话……
刘三畅想遐思之余,在脑海中早已汇就出一幅壮观动人心魄的画面。在一片万丈平原之上,百万大军来回奔袭,随着战车遥遥冲击至一处,无数呐喊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每一次枪起戈落之际,就有一个生命倒下。忽然一对百人弩兵出现在交战的大军身后,只隐隐约约听得一阵整齐如一的铮铮响声过后,万千弩箭便如雨一般射向密集的大军之中,然后受到突袭的一方士兵便成群成群地倒下,像麦穗一样被巨大的镰刀整齐割下,成百上千的士兵尚未来得及喊叫,鲜血便已洒满了远方的天际。
想到此处,刘三的心中竟是没来由地一颤。武功再高也畏惧枪林箭雨,管你什么轻功独步天下,剑术如何诡谲神奇,在配备了精良装备的万人大军面前都是昙花一现,只能如过往云烟一般陨落消散。
想不到竭力反对战争,反对兼并六国,主张非攻政见的墨家也会制作这样犀利狠毒的机关利器。
“想不到墨家竟有此种神乎其技的技艺,未知此物乃是出自何人之手?”
听到刘三的问话,张良、岑公、纪子、墨黑、墨白等人虽无一人开口,却目光如一地看向了几侧正襟端坐一直沉默无言的墨小兰。而此时的墨小兰本人却兀自睁着一双秋水长眸盯着刘三,显得既单纯又无辜,却又在轻轻眨动之下,透露着一丝灵秀少女童心未泯的狡黠。
“唔,兰姑娘小小年纪却聪慧过人,巧思独具,手段非凡,刘三很是……那个敬佩之至。”
“先生是想说兰儿小小年纪便心计歹毒,竟然制作出这样的阴毒之物,是吗?”
“不,不,不……兰姑娘说笑了……”
“三哥,其实此事不怪兰姑娘。只是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我墨家弟子常年在外漂泊,遭遇了大多的战争与仇杀,为了信念,这些年中竟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前辈子弟。我墨家中的每一个少年子弟都是在由血与仇恨的包裹中成长起来的,就以兰姑娘三兄妹来说,他们幼年之时便亲眼目睹了父辈叔伯的惨死,前后承受两代矩子的呵护与关爱,又先后目睹他们的陨落,这些经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极其刻骨铭心的……”
“三哥,说起来,此物也是张良首次见到,岑公、纪子先生平日里都说兰姑娘匠艺手段是如何如何高明,但却从来没能目睹她的杰作,今日这一件墨家神弩实在是让张良目眩神离、心悦臣服。话说回来,兰姑娘制作这一支弩器只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墨家的最后一点力量,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不错,这一件弩器是我墨白央求着小妹制作出来的,淬毒的毒针也是我亲自遣人去炼制的,三哥你要怪就怪我吧!”
“哦,子房贤弟,岑公,墨白兄弟,你们似乎误解了我的本意啊,我的意思是说这种匠心独具的利器我们大家应该人手一支呀,这样的话,说不定嬴政、李斯什么的早已经殒命多时,大家也不用被秦军追赶得惶惶而逃了。”
“咦?三哥你真的是作如是之想?仔细想一想,这个方法似乎真的有达成我等志愿的可能,妙哉,妙哉!”
“可是,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制作这样的东西了!”
“兰姑娘,你……”
“我讨厌杀人,你们非要逼迫着我做一些心中原本极不想做的事情,爹爹、大伯、陆伯、庆叔他们先后死了,我也很伤心,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懂,我们为什么要一直这样打打杀杀的过日子,我们原本可以远走他乡,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安定下来,专心研习墨派的学问,这都是极好极好的呀……”
墨小兰忽然说着说着就此伏几哭泣起来,周围的几个同门,包括张良在内,都尴尬地互相对视着,一时显得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劝慰了。
“兰……姑娘,其实这个世间原本尚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即便是你亲自制作了这种可以伤人性命之物,但是伤人却并非是你的本意啊。岑公、纪子先生和你的两位兄长也只是想以此来守护墨家,这又何过之有?听闻墨家祖师墨翟曾经花费数年时光制作出一种叫做‘鸢’的东西,可以飞越千里之地而不坠落,刘三心中很是心驰神往,这是何其美妙令人叹为观止的技艺啊。又闻墨家祖师得知楚国以公输子所治云梯欲攻宋城,于是不眠不休长途跋涉寻到了公输子,一起说于楚王殿前,终于凭借非凡的技艺手段挫败了公输子,使楚国不再攻宋,这是何其崇高的志向与行止啊。我辈虽然不能学尽他老人家的崇高品行,但是也可以稍稍效仿一二的,是吗?”
“不错,兰姑娘,三哥这一番言语出自肺腑,也说尽了张良心中一直想要一吐为快的一席话。君子治利器,只为阻却虎狼,这只是一些未雨绸缪的小小手段,若是等到事到临头,敌人蜂拥到来,我等庶民布衣只有徒手待宰,徒叹奈何了。张良亲身经历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百姓惨遭屠戮,墨家经历的一次次壮烈惨事,这都是极其触目惊心的前车之鉴啊。”
“哦,子房贤弟,我想我们说的已经足够了,就留给兰姑娘一点时间来平复心情吧。”
“诺,三哥,张良却是有些激愤太过了。”
“大家既然相逢一场,怎能辜负美酒佳肴,今日我等就此畅饮一日,同赏风月,共度良宵,沉迷过去只能徒自神伤于事无补,活在当下才能心情舒畅怀抱天下。”
“三哥之言犀利风趣,让我等皆有一种醍醐灌顶耳目一新的感受,就算是为了三哥这触动人心超凡脱俗的片言只语,我等当共饮一杯,再谋一醉!来,来,来!”
“诺!”
“诺!”
“诺!”
席间,刘三取出铺中新近锻治的“阳燧”与墨小兰把玩,趁机将佳人的伤怀心思就此转移了过去。众人观摩半日,皆未能洞悉领悟此物妙用。刘三便引着众人来到长街之外,此时正值申时时分,日头即将没入云端,刘三侧起铜镜“阳燧”的凹面,将日光折射到细碎柴薪之上,过了好大一会,终于“驳次”“驳次”地燃烧起来,众人齐声喝起彩来。
刘三因决定就此留在“金铁流芳”与这一群铁血男儿共谋一醉,便又趁着间歇催着胡奋前往琅琊山中青石子寨与妻子木氏送了一回信,告知自己今日不能返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