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似乎是惊呼,更是紧张到嗓子有些梗阻、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断续嘶声一样的惊呼声中,梁岳感觉好象随着车辆旋转并因紧张而快速眨动的眼里,如同一幅幅快闪定格的画面一样,咔嚓……前方四五十米处车灯突然映射出的车道正中一个大型货车轮胎……咔嚓……电影里车辆加速从地面障碍物处腾空而起……咔嚓……一百一十迈的车辆右前轮压上车道上的轮胎,车辆一摆,向左方猛冲……咔嚓……向右急打方向的车辆猛向右拐,眼看要撞上高速路外防护栏,要冲出高速路……咔嚓……急向左打方向……急向右打……车辆在高速路上旋转起来,旋转两圈后,失控的向外防护栏撞去……咔嚓……车辆撞出高速路,终于有了腾空而起的感觉,而这一刻,梁岳的脑子里居然不紧张了,而这一刻,梁岳脑子里居然想到三十年前破旧老家土屋里自己重感冒差一点被赤脚医生治死的那一天,然后……咔嚓……眼里好象定格出一张有蚊帐的小木床……
眼里定格……一头冷汗的梁岳睁了一下眼,却感觉头昏脑胀、视线恍惚不清,感到一阵晕眩,急忙又闭上眼的梁岳,忽然惊恐而又努力的圆睁开双眼——老家?土屋?小木床?一头昏沉的梁岳感觉自己好象是做了个大梦,一梦自己后三十年的人生,一梦到2016年各种不敢想象却又似真实的人生,又好象是2016年自己从广州回万州,凌晨在张家界段高速路上冲出高速事故后伤重的自己的幻想,或许是自己人生即将临终时,对自己人生追忆的最后幻想?
全身的酸痛,好象塞满混凝土一样混沌又沉重的大脑,没有一丝精力可以思考的梁岳,眼一闭,又沉沉睡去。
好象过了很久很久,在时断时续的对话声中,梁岳又缓缓醒来,蚊帐外,没糊窗纸的小窗口照进来的光线有些昏黄。
“我要去街上发电报喊他爸回来。”妈妈的声音。
“等下去喊谈定国来看看,要是他也说没办法,你再去发电报吧。羽平他们去东北那边能赚点钱,那么远不容易,赶回来路上都得要八九天,你莫一点事就急着发电报过去,让他那边着急,你这一年屋里庄稼也做得少点,他又空跑一个来回,不是又废了一年。”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好象是外公的声音。梁岳感觉好象时隔三十年也能一下就听出外公的声音,又好象是本来就这么听着过来的,自然而然熟知的感觉。
“嗯,那您坐会儿,我马上去喊表叔。”妈妈的声音有点急切。
梁岳感觉到自己一头一身的大汗,但终于感觉沉重的身心都有了一些的轻爽,轻松些的大脑好象可以思索些事情了。实实在在感受着的疼的、昏的、冷的、热的重感冒的各种煎熬,让梁岳没有虚幻的疑虑。梁岳想起了自己是重度感冒,一大早从村头请来的学了点医的堂叔诊断是急性肝炎,然后输液,输的是葡萄糖,梁岳不很懂医理,但他却从心里明白这个不对,他是重感冒而不是肝炎,这个诊断不对,输葡萄糖更不对,这会让他的高烧会烧得更猛,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降体温……可是,心里明白?梁岳感到又要晕倒了,这些事,好象刚刚都梦过了,而且,一直梦到了三十年后?
梁岳感到思维有点乱,这是1987年的7月,自己12岁不到,还在屋后山上一公里不到的子弟村小学上学,暑假过后就六年级了;将会在九二年因食道癌过世的五十多岁的外公身体差点,但还好好的活着,还能编一手好篾器;将会在2003年国庆期间突发心梗死过世的自己最孺爱的外婆也好好的活着,身体很好,能干的农活不比很多壮劳动力差;二伯三伯姑父舅妈这些在未来二十年陆续离去的亲戚长辈都还好好的活着,都龙精虎猛的为着生活在各家的坡地水田里劳作不休着……是的,1987年初夏,12岁不到,可为何,梁岳却感到自己好象有颗经历诸多荣辱风雨离合悲欢、云淡风轻对些微疼痛些微得失颇为无所谓的四十岁的心?
这是怎么了?是自己象那梦里二十多年后在那不可思议的“网络”上看的各种穿越、重生小说主人公那样走了狗/屎运,死而不死的魄散魂穿回了三十年前?还是重度的感冒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大梦一场而已?
不管怎么说,脑子里装着的“未来的词汇”里有个活在当下,有个且活且珍惜!先把眼前活好罢!四十岁心十二岁小身体的少年梁岳决定着。
“外公……外公……”身体有点虚,梁岳提着劲,还是断断续续喘着叫唤屋外隔檐上估计手上没闲着在编篾器的外公。(过去修房子开门的墙一般为中檩,就是修的最高的一堵墙,以此为界,一半修墙围成屋,一半则挑梁出来盖瓦遮雨,这一半川东这边叫隔檐,可以随意摆放些不需设防的农家物什或者闲时小坐的地方)
“哎,梁岳,醒了啊。”外公有些欣喜的来到床前,撩起蚊帐,粗糙的手摸上梁岳的额头。
“外公,我出了很多汗,有点冷,想擦一下汗,换一下衣服。”
“哎,我去给你找找毛巾,衣服你妈放了一些在床边的灯柜上的,你看看要穿啥自己找找。”外公是个管大家的人,对这些照顾人的小细节有些拿捏不上手,何况大女儿的家里,他也没有那么熟悉。
李启府找来毛巾给外孙擦了汗,让梁岳自己换了衣服,拿着汗湿的小衣服出了门,就看见谈定国和大女儿已经急匆匆的走到屋旁小河对岸来了。
“老谈,我外孙还是烧得很,那个梁贺看来没摸到症,还是你来看看,给他治一下。”
“我早说他是重感冒,想办法给退烧就对了,他硬说是肝炎,把你们吓到了,那样输液,那不是治反了嘛。”谈定国有点大咧咧,但这个见过世面进过监狱会点药医的人,本身是个热心人,并没有因为之前没采纳他的意见就闹意气。
“先英,你屋头有陈酸萝卜嘛,摸几个出来,用火烤烫了我给他烫一下背,煮两个鸡蛋,剥了我给他滚一下。等下我给他弄点药喝一下,晚上就能好了,你喊羽平回来干啥子,急慌慌的你莫把别个黑(吓)到了。”
谈定国在请梁贺来之前就来看过梁岳,这会儿来了进屋摸了一下额头,让梁岳张嘴看了一下舌头,就吩咐着。
谈定国,五十来岁,住在离梁岳家几百米远、隔着一小片小树林的另一脉山的山腰上,大集体时期为大山里几个隔得远的年轻人牵线保媒出了些事,被解读成了人贩子抓进了监狱,还是异地劳改,在河南的监狱,经几次减刑,才提前释放,回家就一年多了。曾经听说他是人贩的梁岳这一班辈的小孩子们本来见着他有些怕怕,但慢慢却感觉这人热心肠,不计小节,见着小孩子们总能有些小糖小果的,却并没见有啥迷药之类的。很快就感觉这人和生产队里二十来户人交融得很自然,没有相去近十年、进过监狱的隔离感。因为他热心肠爱帮忙,生产队里差不多近五十岁以上的人,都亲近的称他老表,所以梁岳的妈因着外公的排辈称呼他表叔,梁岳依着自己五六十岁的二伯三伯的排辈,也称呼他表叔。
谈定国坐到床边,揭开实沉沉的棉絮被子,把梁岳衣服剥了,让他趴在床上,梁岳冷得直哆嗦,“怎么,冷啊,你发高烧,是会感觉冷,放心,表叔给你治一下,一会儿就不冷了。”接过梁岳妈妈拿来的烤得烫烫的酸萝卜,在手上倒腾了几下,感觉烫得不是很离谱后,放到梁岳背上滚动起来,滚一阵,感觉不够烫了,又换过一条接着滚。“你看嘛,萝卜都变黑了,这娃儿肯定是前几天淋了雨,中了湿寒嘛。鸡蛋剥了我再给他滚一下脑壳,拔一下湿寒,烧很快就能褪了。”
在谈定国一番折腾后,梁岳感到舒服了很多,他知道这个表叔能治好他这个感冒,而且明天就能跟好人一样,又可以跟一小帮六七个小伙伴一起出去放牛砍柴或者帮妈妈掰苞谷,只是妈妈不放心,让他在家里窝着不让出门吹风。没错,这些,他都“曾经”经历过。在自己的脑子里,现在,有着未来三十年后自己不风光也不凄凉、不得意不再意气风发而颇有些看破红尘无所谓追求的未来的记忆!
刚从病痛中舒缓过来的梁岳舒服的蜷在被子里,虽然靠垫枯稻草隔热吸湿的床没自己脑子里记忆中弹簧床垫那么舒服,但不痛、不冷、不饿,这就很能让人感到满足了,何况是痛过后不痛时,冷过后不冷时,那简直是一种惬意。
惬意的梁岳脑子里却不自觉的翻腾起来。三十年后?老婆是赤脚医生堂叔梁贺的五姨妹自己初中的同学李茜?高中没读完就因为到了十八岁后应该自己管自己这一句话跟老爸赌气而没读书,以致后来时常感悟着“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的真谛?09年刚买车时兴奋十足精力充沛巴不得天天生活在高速路上而后终于慢慢疲累以致在陌生的张家界段高速上也提不起一些兴奋度、以致大意下终于出了个事故,一事故而定终身?这是梦还是真实的?若是梦,为何会那么真实的感觉,甚至于刚刚过去的治感冒的这些事也如同经历过?若是真实,那自己回头来重新来过,老婆会咋样呢?爸妈会咋样呢?亲友们会咋样呢?自己将会有的那个可爱的自觉的学习好的小名羊羊的女儿会咋样呢?这个科学原理咋解释?这个哲学逻辑又该咋解释?
呃,梁岳只觉脑子又重起来,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