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做过一个梦。
平凡的女生在重点班里经常感到一无是处,成绩不佳,没有可以交心攀谈的人,上体育课甚至因为不会掷铅球被老师骂哭。一次大考之后她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班主任言辞激烈地指责她不努力,她流着泪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呆在普通班,至少班里还有珍惜她的朋友。班主任听罢转而揶揄道,现在这班里谁不是你朋友啊。
醒来后我觉得这个梦应该源于某种自我责备,我时常认为如果我还能再优秀一点,事情就不该是这样,安妮说我是过分苛求,哪儿有人事事完满。
在我眼里我始终不是可以独立担当大事的类型,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依附于安妮,像一株缠绕在雨林参天大树身上的柔弱藤蔓,离开任何稳固的支撑我就无法生存。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尝到了不完美状态下独自承担任务的报应,怀疑与不信任扑面而来,我最熟悉的篮球社俨然变成了陌生残酷的战场。当我绝望不知所措时,张秦悄然而至。
除了安妮,他在我心目中也占据相当重要的分量。这种占据并不源自情窦初开的好感或者其他小心思,他之于我如同榜样般存在,他身上具备太多我可望而不可求的特质,比如活泼开朗——我的父亲时常惋惜我太过内向以至经常错失拓宽人际关系网的机遇,再比如他面对困难的勇敢积极态度,这样的乐观导致只要有他的场合里我连心跳都平缓下来,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给予我这种安心感。
他是个很容易看透的人,至少在我被新生的事情折磨到头疼脑热以前我是这样认为的。安妮与他同桌,女生经常批评男生上课不听讲,对待作业敷衍了事,而他总是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情还嘴,似乎非常享受被人时时监督关心的感觉,所以我也一度以为张秦是喜欢安妮的。我曾经和安妮谈起这事,安妮就笑绝不可能,她认为张秦是那种通过招惹旁人的方式体现自我存在感的男生,比如体育课上故意将篮球扔到女生扎堆聊天的方向,大扫除时在已经整理干净的黑板上画漫画。经她这么一提,我也注意到不少支持这个论点的细节。此外,我还发现张秦比平常人更偏爱引他开心的事物,他善于制造和经营气氛,他每天在各种快乐场合之间切换,不谙世事,天真得令人羡慕——当然这是往好了说,虽然身上拥有不少值得我尊敬学习的地方,但他本人并不给我成熟稳重的感觉,有时我甚至不得不感慨他过于幼稚。
直到他与我并排坐在篮球馆的台阶上,他以独有的方式安慰我帮我卸下焦虑,我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和安妮其实错怪他了,我们看到的仅仅是这个人愿意展示出来的表象。当人们觉得他的快乐不切实际时,事实上他和我们一样对生活的两面性皆了然于胸,只是他不如大多数人习惯强调不满,他关注的重点永远只有事物的正面。
那天,他神色凝重地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替李萧然辩护,让我们不要责备这个选择独自承担一切的人。他最好的朋友突然离开他明朗简单的生活圈子,不难想象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别离带给他的巨大压力,但愿他还能像往常一样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李新宇学长说,只要是张秦的话就没问题,因为他具备大多数人缺乏的无脑式乐观心态,只要为他提供足够轻松安稳的氛围,他立刻就能重现新投入情景并从中获取能量,即便外界不如意,他也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尽一切努力避免低落不开心的状态。
在这一点上我无法不表示赞同,张秦最大的特质或者说优点便是积极乐观,同时他还拥有将自己的快乐传递给周围人的奇妙能力。我不经意提起我对他这种性格的羡慕之情,李新宇学长就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魅力,不存在羡慕与否。
当然啦,因为学长是这个学校最不平凡的人,品尝过处于顶点的滋味,所以才可以讲出类似“占优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话。我听过不少关于学长的负面评价,真正接触之后我发现他并不是流言里描述的那样冷漠不近人情的人。我们两家住在同一条街上,他说以前上下学经常看见我,后来他相当惊讶地发现我参加篮球社的社团活动,一直对我充满好奇(他补充说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好奇——当然这点在后来被证明是他撒了个小谎),他感慨说我们明明有共同朋友,可是我们仍然需要一个契机才得以彼此结识。
我当时并不是很能理解他说出这番话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几天后我收到了观看他商业演出的邀请,他说吴一、张秦和臻臻已经确认届时到场,即使我腾不出空想要谢绝也没关系。我问了一下安妮,她表示早前收到过学长的短信,只是她正好要跟亲戚吃饭抽不出来时间。我想了想同行有臻臻的话应该不至尴尬,于是答应下来。这是某家商场的开业演出,学长作为钢琴伴奏跟进了几个节目。我欣赏人们专注于某件事的神情,之前在学校见学长表演,那时心里已经有些惊讶他对于演奏的认真态度,我以为他在商业演出里多少会有些不同,比如偷懒不专心之类的,没想到他却一如既往地投入,音符中照样听得出情感来。
张秦那天似乎心里有事,一直没什么精神,演出结束学长带我们去吃饭,席间还是吴一和臻臻合力开起他的玩笑,他才稍微放松下来。我跟学长同路回家,他顺便聊起今天请我们出来其实是想给张秦创造一些恢复精神的条件,他交代说开学之后一切还得靠我们这些同班好友。我记得我对他点了点头,说最糟糕的已经过去,时间会抚平一切。
然而,当秘密暴露揭晓之后,我才明白那一天情绪低落的张秦并不像我和学长以为的那样,心里仍记挂着好友的不辞而别。事情的来龙去脉相当简单,却足以在当事人心中产生不小的冲击,我无法想象他们的思维模式和忍耐力,我也无从知道张秦身为事件的中心如何避开周边干扰做出决定,关键的一点是,从他的决断我看不出任何冲动情绪留下的痕迹,他考虑问题的时候一定相当冷静。
地理老师讲到台风中央的眼区其实是接近无风或微风的镂空地带,我想了想,他大概就曾处在那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