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至深,月光下的皇宫像墨砚里展开的一笔,轮廓洇出混沌的水晕。城墙被严丝缝密的夜色裹紧,白日里所有的光明都在瞬间坠落。暗沉的天幕似不着色的黑画卷,独衬出一弯孤独的残月。
“皇上,您明儿还得去金楼挑选舞女呢,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安寝?”“哎,真烦,朕心里不在呢,小心你的脑袋!”皇帝一甩衣袖怒斥道。“奴婢不敢,只愿陛下早些歇息,勿累了万金之躯。”眼前的老奴诚惶诚恐,平时的皇上平易近人,脾气随和,一代明君用在他身上真不为过,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看皇上态度缓和了点,急忙给身边人都使了个眼色,小步退下了,留下皇上一人。皇上烦躁地跺了跺脚,舞女舞女,没一个像她!世间有许多种美,可他唯爱那一种。纵使后宫佳丽三千,他的心始终远远隔离在外。明天还要去吗?去…吧…皇上嘴里艰涩的吐出这两个字,笼罩在心头的迷茫像浓浓的大雾般使他找不到方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快快快,帮我弄下呗!”华逡催促道。其实,这条花哨的大粉裙子一点儿也不适合她,看上去可笑至极。可跟她说她就是不愿听。盈儿只得快步走上前,用一条长长的丝带为华逡束紧腰,她才满意地点点头,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紧张得要死。你问发生了什么事?呵,还不是那个被他们吹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那个鬼皇帝要来挑几个舞女。“呦,大美人,你就穿这身啦?”一群舞女簇拥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进来了,她全身上下穿金戴银,但即使再多的珠宝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俗气,苏韵研!盈儿没有动,但浑身绷紧了。她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扭着腰上前扶住盈儿的肩膀,轻蔑地瞥了盈儿一眼,却还是捏腔捏调地大呼小叫:“你今天穿的这身不是旧衣服吗?也敢穿出去,不怕被别人笑话吗?”突然,她的手抓紧了,像鹰爪一般,盈儿感觉肩膀一阵刺痛,她使劲一扯,“刺啦”,“噢,破了耶,真对不起!”她放肆地大笑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随手把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一扔,带着正哄笑的舞女大摇大摆地走了。
华逡担忧地望了盈儿一眼,乌发散落,玉肩微露,轻咬下唇,看不出什么表情。却听见一声淡淡的“你先走吧,我随后就来。”华逡为这出乎意料的声音一怔,盈儿却已“倏”地睁开眼,大喝一声“走!”华逡赶紧逃走了。
皇上望着眼前的一干人等,带着一样想讨好却又不敢贸然进献的稚嫩复杂,想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中不由冒出火来,一群凡夫俗子!“对不起,我来迟了。”听到这出尘仙子般的声音,皇上不禁转过头去。那人的脸洗绦的很干净,如画的眉眼如泉水淌过,在他看来却有些朦胧。眉毛是细细的柳叶,深色的眸子中似含着一汪清泉,抿拢的双唇显出了她的紧张,以显出了她的沉默寡言。下巴微褶起一个美丽的勾,那时他内心不为人知的倔强。皇上出神了,好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她已经死了,诛九族,他父皇亲自下的圣旨,他曾苦苦哀求过他,结果?他冷冷丢下一句“妇人之仁”便走了,留下他一人。那句话似一把尖刃,把它的五脏六腑弄得伤痕累累,每每回想起来,都只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气。皇上目光一洌,一字一顿:“我,就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