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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寻人

这一晚,谷元仍旧未归,小梵一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痴痴地盼着他回来,也是第一次,她重来没有试过被冷落这么长时间,她想不通谷元到底怎么了,或是他们到底怎么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她越来越失去耐心。

觉得不行,她不能在屋里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她起身锁门离开了宿舍楼,她要去找他的丈夫。

在学校里走的时候,她并不害怕,暗是暗了点,可毕竟环境还是熟悉的。而出了校门口,恐惧是骤然袭来的,这乡镇地方一入夜本来就荒凉的可以,加上学校周边很少人家,外围不是田地就是马路,陪她的除了藏身黑暗里的稻草人,就是行道上垂头丧气的路灯。

不知怎么的,风还突然调皮起来,吹得梧桐树影乱颤,在昏黄色的路灯下,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小梵的心发慌,她只罩了件毛衣衫,月下的寒意由心传达到四肢,让她冷得只哆嗦。抱紧自己的胳膊,她着急地往前走,然而究竟是要去哪——她也不知道。

前面就是凰美路口,她走到那里却彷徨了好久,想象着白天时的景象,想象川流不息的人流,偶尔而过的车辆,他们是往哪去呢?谷元又会往哪儿去呢?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高估了自己对于谷元的了解,她其实是个只要丈夫想躲她,她就会举手无措的可怜女人。然而究其根本,是她忽视了寻人的可行性,这里虽是小地方,可人生地不熟,要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如果不是天意,小梵也许就会止步于此了,如果是天意,那她选的方向便是正确的,她往路口左边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觉,当她看到这边街道有灯火,即使阑珊,还算有些安慰。

一家单车修理铺已经准备关门了,店主把没修完的单车一辆辆往店里搬,补胎用的盆子里满满都是污水,工具散在地上,一个小男孩弯腰捡了起来,把剪子钳子什么的统统丢进一个大箱里,哐当哐当,当小梵耳边还是各种金属零件碰撞的动静时,突兀的犬吠声震碎了夜里的安宁,黑夜里,榆树下绑着的大黄狗,瞳仁闪着生人勿进的凶光,小梵放声尖叫,连带着把小男孩也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到这个女人被狗唬得走不动道,忍不住发笑,想着发发善心也罢,便走上前把狗牵远,小梵这才得以通行,顾不上致谢,她逃命似的从他们身边跑走,快得像阵风,路灯之下下着象棋的两位老大爷,已经进入僵持阶段,满脑子只有对方的将帅,一个抓耳挠腮,一个摸索下巴,都没工夫理会刚刚经过的路人。

小跑了一会,她终于冷静了下来,10米处有家亮灯营业的酒馆,招牌上写着真心二字,小梵张望着放慢了脚步,对它存以希望。她的自觉果然是对的,等她走近那玻璃窗口,亲眼见到了坐在店里已是醉态的谷元。究竟有多热,大冬天里他连夹克衫被脱掉了,穿着浅蓝色的针织背心,露出了内衬衬衣的领口和袖子,脸红得简直要冒烟了,他还往酒杯添酒,明明是最后一滴,却不死心拿眼睛瞅了瞅瓶底。

小梵心里又气又怨,气势略猛地推开店门,店里管事的大婶都为之一振,嘴上虽说着:“欢迎”,眼里却满是提防。小梵顾不上别人怎么看她,径直冲到谷元的位置,气咻咻地问:“你为什么又喝酒了!”

也许这种场面见多了,大婶立马就悟出了两人的关系,也很识相地走开了。

谷元眯着眼睛看着小梵,然后又难以置信般摇了摇脑袋,含糊地说:“你……怎么来了……”

小梵数了数桌上的酒瓶,皱着眉头问:“你是喝了多少啊!”

谷元突然站了起来,把眼睛瞪得滚圆滚圆,他指着小梵说道:“不够呢——老板!”

“欸!”大婶应了一声。

“结账!”小梵抢在他之前说话了。

“好嘞!炒土豆丝、酿豆腐、四瓶烧酒、一瓶二锅头……”

小梵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数了个数,狠狠地瞪了谷元一眼,再“啪”地一声把钱放在桌上,拉起谷元,“我们回家——”

谁知这谷元毫不客气地甩开她,“我自己走!”

“好好——你自己走!”小梵捋捋头发,故作镇定地说着拿起谷元放在凳子上的夹克,作势要帮他穿上。

“我自己来!”谷元又抢过小梵手里的夹克,左右都没摆对就硬是把手伸进衣袖里,“怎么回事?”心急火燎地脱下来结果又再是穿错了,还不肯让人帮忙,等他自食其力穿好夹克就费了10分钟时间,小梵几乎是要崩溃了。

好不容易走出酒馆,谷元的背影一直摇摆不定,明显脚下发虚,小梵紧随其后,双眼紧盯,生怕他又出什么差池。

搬出凳子在路边晒月光的老大爷发现有两人一前一后走来,对他们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棋局如今分出了胜负,他们才有了闲情观摩。“小伙子,小心!”一位戴帽子的大爷善意地喊了一句。他是眼看谷元要撞树上了,忍不住提醒。

小梵立马打起精神从谷元背后将他一把拽住,不然他的头就真的要朝树上直直砸去。

“怎么……”谷元扭头对小梵说话,眼神迷离。

“看路!”小梵走过去,挽起他的手,“谢谢!”跟老人道了一声谢之后,就和谷元相依着继续走。

再次踏进那条恶犬的地盘,却不见给予援手的男孩,小梵这次必须自己硬着头皮面对,她先观察了狗的情况,它闭上了眼,似乎在休息,前后脚分别向外伸着趴在地上,身体随着呼吸起伏不停,应该是睡着了,小梵松了口气,想着只要不出声,快速地经过就没事了。不过还没等她吩咐谷元,谷元就一惊一乍地喊——

“狗!”

本来趴得好好的大黄犬,一下子警觉地睁开眼站了起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夫妻两就这样和一条狗对峙了起来,也许是对酒精过敏,大黄犬很快竖起了耷拉着的耳朵,动了动湿润的鼻子,一双眼睛把他们当贼似的瞪,嘴里吐露出的舌头又红又长,仿佛饿了多日,随时会朝他们扑来似的。小梵害怕地往谷元身后躲,而谷元一副酒后壮胆的激昂模样,准备和狗理论,“好狗不挡道,你——走开!”

“汪汪!”收获的意料之中的回应,大黄犬不屑地朝他吠了几声。

“讲道理你不听!”谷元从口袋里摸索着,“是你逼我的啊——”他掏出的是桑葚,长圆形的桑葚放在掌心上像发黑的毛毛虫。

“你怎么有这东西?”

“大婶送的。”

他抬手一挥,散开的桑葚果就朝大黄犬袭去,结果没有一颗命中,全落在它的脚下,从一脚踢开,连嗅都懒得嗅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毛毛虫对它的吸引力为零。

“你别激怒它!”小梵无奈地说道。

“不喜欢吗?”谷元询问,“等一下,我还有——”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花生,朝大狗丢了过去。其中一颗砸到了它的眼睛,只听它嗷的一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再对着他们的时候嘴巴咧开了一道空,露出了尖细的大白牙,它似乎对他们更加敌视了,吠得比原来还厉害。

“汪汪!”谷元也蹲了下来,把手按在地上,学着狗的样子和它相呼应。

“这是干嘛呀——你快别闹了!”小梵手撑着脸,实在感到力不从心。

“花生也不喜欢?我还有东西——”谷元又从裤袋里掏东西,却被小梵往上拽。

“别再拿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小梵为了让他站起来,使出了拔河的力气。

小梵护着谷元让他贴着路边的墙走,而自己捡了一条树枝用来对付狗,她虽然打前锋,但是还是不敢还是和狗离得太近,与它保持的距离在1米左右,她伸长树枝耍来耍去,想要把它晃晕。大狗往前一冲就把树枝给咬住了,小梵吓得撒手,连拖带拽地把谷元弄出了狗的拦截。大黄犬纵身一跳,怎料被系在树上的绳子硬拉了回去,反作用力之大,差点把它勒死,所以即便再想攻击,大狗也只有眼巴巴让他们逃走的份。

小梵紧紧牵着谷元的手往前奔跑,头也不回的,似乎后面真的有野兽在追着他们,直到狗叫声离他们越来越远了,小梵才准备停下,地上太黑,她没注意一脚就踩进坑里,失衡导致整个人摔倒了,谷元拉着她的手,也差点被拖倒,好在他的重心稳住了。

小梵艰难地站了起来,她觉得刚刚按在地上借力的手腕特别酸痛,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不适,抖了抖衣服沾上的灰尘,她还是要把谷元带回家。

到校门口前有个浅池子是路灯照不到的,黑咕隆咚的一个陷阱,而谷元一幅醉态,让小梵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在吃了一堑,决定长一智,先用脚探出池子的边界,然后把谷元护在身后沿着边缘走。

成功进入校道,却发现校门紧闭,大概是被锁上了。小梵不敢置信地跑前一看,锁链缠绕,还真锁得死死的,她这下可没辙了,看门的大爷看来是回家去了。

祸不单行,一阵闷雷响起,风云突变,大有降雨的势头。谷元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倒吸了一口气,哆嗦道:“冷……”随着他身体热量的散尽,酒後寒的症状也开始发作了。

“你冷是吗?”小梵轻声问道,她想了想,让他站到房檐下面,自己还跑到大门处,扯着嗓子往里喊着:“有人吗?——帮我们开开门好吗?”

她的呼喊仿佛被吸进了黑洞,有去无回。夜越静,风呼啸得更加狂妄,一滴两滴,云层开始漏水,滴在小梵的头上,冰冰凉。她感知到雨下了,很快又回到谷元身边,见他瑟瑟发抖的样子,不假思索地展开臂膀,紧紧地抱着他。

谷元一下子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看小梵,她的头就贴近他胸膛。突然又没那么冷了——

她很温暖。

“铃铃铃——”车铃声响起,他们都朝声源处一瞧,有个骑着单车的人正向他们靠近。

“你们在干嘛!”那人打着铃,严厉地呵斥,

小梵吓得立马推开了谷元,谷元脚下一滑,是扶住了墙才没摔。

“我们是学校的老师,被锁在外面了…….”小梵上前跟他解释。

“老师?”看门的大爷觉得可疑,赶紧把车停下来好去质问他们,但是还没等小梵走到他面前,他立马认出了这个年轻老师。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在外面呢?”他惊讶地问。

“啊……这个……是因为……..”小梵支支吾吾。

“要不是我看天要下雨,赶回来收我晒的萝卜干,你们可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小梵激动地跟他道谢。

而谷元还站在屋檐下,傻傻地伸出手去接雨,等了许久,只有一滴,落在掌心中央,像极了眼泪。

……

凌晨4点,绮雯睡下不到5个小时就起床梳头了,尽管她一头短发足够清爽了,可这一环节仍旧必不可少。绮雯端坐在梳妆台前,看镜前自己的面容,觉得有些陌生,她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丝喜色,她从未试过焕发这种神采!而她的妈妈站在她身后,拿着黄杨木梳,从发根处一直往下梳着,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一切都像极了梦境。是当她换上小杰亲手为她做的嫁衣时,她才如梦初醒,她预感到今日的她和过往再也不同了,她终于成了一朵花,而且似乎在绽放。

等大智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吃了妈妈为她煮好的4道早餐,并且按照习俗将碗里的饭剩下了一半,寓意出嫁后也要有余钱留给娘家。这个时候弟弟妹妹已经相继起床了,作为伴娘的大妹妹还穿上了红色的长袖衫,兴奋地在镜子前照了好久。弟弟和小妹妹非常懂事地拉着姐姐的手,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看得出来虽然他们年纪还小,但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都异常的敏感。

吉时已到,大智打着大红花,身穿改良中山装,春风满面地带着迎亲队伍候在了家门口,得知花轿已经等在外头,绮雯的心不平静,确切来说是忐忑。

男方派来搬嫁妆的几位率先进屋了,他们将一台彩电,一套家私,以及一个大皮箱,先搬了出去。新郎进屋了,一见着岳父岳母便鞠了一躬,接着被领入座,在桌前和绮雯一起吃了一碗汤圆,糖水里的糯米丸子有白有红,两人无言地勺起红汤圆,对它有特别的偏爱。

大智准备带她出门了,告别时刻,绮雯最先发现母亲泛泪的眼睛,就是这一双被皱纹包围的泪眼,虚弱又顽强。让身为儿女的她忍不住崩溃,绮雯从来像此刻一样需要母亲的怀抱,她紧紧地抱住了妈妈,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也许未来真的很她过去的生活是两码事了,她需要妈妈给她力量,让她可以勇敢。可是抱得越紧,越舍不得,绮雯突然明白家人对她的意义。

父亲劝了好久才把母女两劝开,她的弟弟妹妹却哭得稀里哗啦,纷纷喊道姐姐别走,大智在一旁看着鼻子也有些发酸,绮雯用手抹泪的动作彻底使他的心软了,他掏出手帕,走近身去帮她拭泪,绮雯一动不动,大智专注擦拭着,泪痕消失,彼此只剩下凝视,大智并没有真的读懂绮雯的眼神,但他还是对她笑了,他想的是让她尽快安心。

一出家门,她便被迎亲队伍整装待发的阵势所镇住,“咚咚锵”小型锣鼓队里当然少不了唢呐手的加持,只有做到气足音满才能成就这样高亢嘹亮的喜乐。也别嫌闹,谁让人听着确实欢喜呢!伴娘领着绮雯走到轿子边,她见轿夫们身材笔挺,个个壮实,立在那就像四座关卡,踏实得很。又抬头瞧见队伍里最突出的一景——花轿四角悬着的桃红色彩球,这四个冰糖葫芦都包着一层“禧”字样的“糖纸”,满是俏皮的甜蜜,她禁不住也笑意盈盈,被扶着坐上大红纱绸作幔的花轿。

轿子一起,队伍就又热热闹闹地往左边拐弯往回走去了,大智跟在花轿边上,心想这辈子大概也就出这么一回风头了吧,他尽量想表现地潇洒些,而路人对于新郎官的艳羡仍叫他感到不好意思。

浩浩荡荡地走了半个小时,太阳才刚爬上梢头,迎亲队伍就回到狮山了,经过榕树下,长如柳叶的气生根轻轻地扫过轿顶,发出的声响还让绮雯以为是下雨了。哪来的雨,有的只是围观的乡亲,人数渐渐多起来,有的还一路跟到大埕巷,巷子比较窄,好不容易把人群疏散开了,队伍才能勉强通行,绮雯坐在轿子里,发觉不像原先一样平稳了,有些摇晃,她预感到目的地是更接近了,心情和呼吸都乱起来。

轿子说停就停,在那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绮雯偷偷地做着自我调整,她理好衣服,顺了头发,还想着妆容有没有花,鞭炮就毫无预警地点燃了,真把她吓着了。然而她看不见,红色爆竹噼里啪啦地响,闪着的光火在白日里苍白又迷人。很长时间人们都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等它平息之后,才会尝试开口,哪怕吸入的是浓密的硝烟味,哪怕耳朵里还有一段回响需要过滤,哪怕天地暂时被难闻的烟雾包围了,当下只觉极乐。

大智把绮雯从轿子里抱了下来,一起跨了放在门槛前的火盆,稳稳地抱进了自家的宅子里。院子里已经排好了酒席,厅里也是,邱友光和凌美心都穿上压箱底的衣服,阿宏也稍微地装扮了一身,他牵着小花,他们的目光全落在大智和绮雯身上。

几个亲戚也在场,他们反而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热络地招呼起新娘和她随行的人,男方家属拘谨地站着,经提醒凌美心才安排邱友光和亲人们入座好,大智陪在绮雯身边,按照辈序给长辈敬茶,她略微有些紧张,大智在耳边提醒,“我给你介绍。”他挨个教给她:这个是谁,那个叫什么——长辈们笑脸相迎,迫不及待地喝下喜茶,不住地说“乖啦!”

“爸爸好,爸爸喝茶。”

“妈妈好,妈妈喝茶。”

“舅舅好……

新媳妇体贴递茶,表现无可挑剔,长辈们每讲完祝福语,另外还要再给她包了个红包作“赏面钱”。绮雯也渐入佳境般,神色恢复如常,甚至更热情了一些,大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敬茶肯定没阿宏和小花什么事,他们两个就跑到厨房去“视察”,为了宴请亲友,邱家特意请了德周叔来掌勺,他和他的徒弟正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娟儿则负责剥蒜切葱洗菜等打下手的工作,即便应接不暇,她那扎得高高的花苞头还是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凌乱的可能。阿宏牵着妹妹进了厨房,打了一声招呼,而她继续剁着她的蒜泥,似乎什么也听不见去。阿宏无奈又叫了声:“小石榴!”

娟儿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他:“欸——怎么了?”

阿宏故作自然地耸耸肩:“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而已。”

娟儿皱起眉头,噘嘴呵了一声。

看她这番反应,阿宏得逞似的地偷笑了。

小花松开哥哥的手,望着已经装盘的炸虾丸垂涎欲滴,

“妹妹,你想吃吗?”娟儿问她。

小花点点头,葡萄眼娇滴滴。

“你忘了答应过妈妈不偷吃吗?——别给她。”阿宏说。

“没关系,刚好炸出来有一颗没成形,我夹给她试试味道。”娟儿从大盘里挑出那颗扁掉的虾丸,热乎乎,金黄色,小花高兴地拍手。

“叔,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阿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移到灶台那边。

“你别在这给我添乱就算帮大忙了,”德周叔将锅猛地往后拉一下,颠起勺来,火轰的一声窜起,他的四方脸庞上大汗淋漓,身上的水分似乎快被这些火气给烘走了。

自讨没趣,阿宏地挠挠头,想了一想,“我来帮您擦汗。”

说完里立马拿起一条挂在墙上的白布,举到德周叔额前,德周叔突然叫了起来,“糊到我眼睛了!”

阿宏立马停下动作,“不好意思!”,娟儿在后面听到扑哧发笑,摇头叹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阿宏又觍着脸走到娟儿身边,“那我陪你说话……”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娟儿单手操作往碗里打了五只鸡蛋。

“有蛋碎!”阿宏指着碗说,娟儿发现后也冷静地拿筷子把碎壳挑出来。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我有一颗煮熟后蛋壳变得特别硬的鸡蛋,硬到用锤子都锤不开的程度。”

“你还拿给我看过对吧?”

阿宏点点头,挂着笑脸聆听,娟儿拿筷子打着蛋液,一边说:“我怎么会忘了呢——你让我拿头试试看能不能敲碎,结果‘啪’的一声,鸡蛋全浇头上了……”

阿宏听着自己的“光荣事迹”,嘴巴就没合拢过,“你说你那时候怎么能那么好骗呢……”

“是你太坏了吧!”

“哥哥坏吗?”阿宏问,沉浸在虾丸里忘乎所以的小花突然就停下咀嚼,痴痴地望着他,然后点头。

“呦,妹妹真懂事!”娟儿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

“那不叫坏好吗?我只是——”阿宏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娟儿突然盯住他,眼里的温柔卷起来似乎能将他的小船打翻。

“没什么——”阿宏话都到嘴边了,还是搁浅了。

“娟儿!蛋打好了没?”得周叔询问道。

“好了!”她又忙着接应起来。

本来只有4平米的厨房,阿宏待着确实是碍事,他识趣地走了出来,摆起了碗筷。

等到亲友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大兵和国轩同他们的爸妈坐一桌,阿宏在大厅里和家人坐一桌,三人早在宴会前就打了招呼,等大伙入座完毕,一次热热闹闹的喜宴就此拉开序幕,

卤水猪脚、卤水鹅、油炸虾丸、清蒸鱼、蚝烙、金瓜香芋、泥猪头棕等等平时难得一吃的菜肴如今每一桌都如法炮制,珍馐在前,阿宏恨不得能张多几张嘴!先尝那一道好呢,他一时间无从下筷,不过小花要比他果断多了,伸着筷子朝鹅肉去了,无奈手短,僵持了好久,也没能夹到。阿宏问:“要鹅肉吗?”

“对!”小花应道。

“我帮你夹!”阿宏夹住两片就往小花的碗里送,“夹不到的哥哥帮你!”

“好!”小花点头,很快专注于自己碗里的肉了。

阿宏看哥哥才吃了一点东西,就开始敬酒了,家人知道他酒量一般只让他意思意思抿了两口,但他到其他的桌上敬酒时别人可就没那么轻易放过他了,“新郎官”的叫得他发晕,酒杯相碰,一杯接一杯,大智黝黑的脸色难得起了红晕。

场面有些喧闹,阿宏在人群之中找着娟儿的身影,目光搜寻了好久也没有发现她,不由得感到困惑,她去哪里了?

阿宏把自己碗里的米饭吃完,趁着亲友相互敬酒而场面混乱的之际抽身,突破了宴会往外溜,他果然看到在巷子的水井处打水的娟儿。

“你怎么在这呢!”他有些生气,“为什么不到里面吃饭?”

娟儿扭头一看是他,无奈地说:“那也得等我把这些锅给洗了。”

阿宏无言,他走过去,抢过娟儿提着的水桶,把打得满满的一桶水,倒进了大盆里,盆里的锅和铲子漂浮了起来,“我吃太饱了,帮你干点活!”他放下水桶,蹲下身子,把手伸进泛起油渍的盆子里,忍不住在心里“滋”了一声,毕竟水太冰凉。

“你——”娟儿怔住了,

“你快去吃点什么,迟了就没了!”

她摇摇头,“我不饿!——你进去吧,别有事找你找不到。”

“我不!”他的手指垫着布沿锅壁转起。

“真是的!”娟儿一跺脚,

“再给我加点水呗!”

娟儿无可奈何,只能照办,她打了半桶水,从上往下倾倒进盆里,水直冲而下,反弹而出喷了阿宏一脸。

“啊!”只听他一声惨叫,娟儿立马停住了倒水的动作,她慌张地查看他,结果阿宏抬起拿着湿漉漉的脸,她一看又笑得不可抑止。

“你是要帮我洗头吗?”阿宏反问道,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语气里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还笑?——你存心的吧!”

娟儿笑了好一会才恢复常态,一脸不以为然,“所以都跟你说我来咯……偏要没事找事……”

“你就这么想洗?——还你咯!”阿宏将手从水里提起,往地上不住地滴着水,娟儿见状拧干了一块抹布,帮他擦手。

手还很湿润,他笑着说:“你在这洗着,等我回来!”

似乎是陷阱,娟儿半信半疑地看他,他坦然地一抬眉。

阿宏又跑回酒席上,抱着一个大瓷碗,往里加了一半米饭,之后拼命往碗里夹菜,最后还不忘勺进去甜品。凌美心看着他这个做法不免觉得失礼,但由于人多不太方便说他,才任由他去。

等他将堆的小山一样的一碗饭菜送到娟儿面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吃吧!”

两个人搬来小凳子,在水井边坐下。

“好吃吗?”

娟儿嚼得似乎很香,根本没工夫回答。

“还说不饿!”

娟儿把捧着的大碗放在膝盖上,她夹起鱼肉问:“你要吗?”

阿宏使劲摇头,“真的饱。”

“不管你了。”娟儿将鱼肉送进自己嘴里。

阿宏望望湛蓝的天,又看看地上爆竹的碎片,犹豫着要不要问她一个问题,不过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权当她已经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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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拿起笔之前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我半夜惊醒都怀疑这是不是另外一个噩梦。我想找个人分担我的恐惧,但是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我不知道我写这个日记是为了什么。期待着有天会有人看到?呵,看到了怎样,不过是一个精神病的癔语。会有人信么?你、会相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