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轻声道：“现在随我竹棒的敲击呼吸，我敲一下你就吸气，吸天地之气入体，将之行遍全身，如春雨沐万物；我敲第二下，你再把体内的浊气呼出，第三下再吸气，第四下再呼气，如此往复。”
绿竹棒在地上突的敲了一下，齐遥光皱了皱眉，他此刻心静，不想说话，却也不愿照着九爷的话去做，于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九爷骂道：“真是头犟驴。”伸指往齐遥光鼻翼下一按，齐遥光觉得鼻子里似乎堵上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喘不过气来，连忙用力吸了口气。
见齐遥光吸气，九爷的手指立刻挪了一下，齐遥光鼻子里的堵塞越发强烈，他呼了几次都没呼出气去，脸色渐渐涨得发紫，于是张口想要吐气。
九爷看得分明，手掌不动，拇指和小指往齐遥光下颌上一搭，将齐遥光的下巴顶住。齐遥光张不动嘴，一口气吐不出来，眼看就要晕倒，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
“吸天地之气入体，行遍全身，如春雨沐万物。”
气短之时，齐遥光的意识已有些模糊，顾不得这话是谁所说，只是下意识地按话中所说将这股气收入体内，缓缓沉了下去，行遍全身。
九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将绿竹棒在地上敲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手。
齐遥光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智渐渐清朗起来，整个身体也仿佛轻了许多。待到气息将尽，九爷又在地上敲了一下，伸指按住齐遥光的鼻翼，齐遥光吸气入体，九爷又闭住了他的呼吸。齐遥光将气息再次散向全身，只觉得气息所到之处浑身通泰，胸口的疼痛也似乎减轻了几分。
再往复了几次，齐遥光惊讶地发现不但胸口疼痛有所缓解，连腹中的饥饿也似乎被呼入的气息化解。气息在体内如有生命，散出融融暖意，让他再也感觉不到秋夜的凉意。
九爷拿开手让齐遥光自行吐纳起来。这时的齐遥光双目微闭，眉眼低垂，神情宁静，随着九爷的敲击一呼一吸。又过了片刻，九爷连竹棒也不再敲，齐遥光松吸紧吐，吐纳的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九爷望着齐遥光，轻声感叹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这小子日后的成就，只怕不是我这种庸人俗资可以比拟的。”
此时的齐遥光已经入了至微之境，心神合一，灵台清明，目明而不视物，耳聪而不闻声，根本听不见九爷在说什么。
等齐遥光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秋露在他发梢眉间凝成一层薄薄的霜华。
眼前火堆已经熄灭，九爷也在闭目打坐，齐遥光跳了起来，随即发觉自己胸口的伤势似乎有所缓解，虽还隐隐作痛，但已然行动无碍。
在秋风中露宿了一夜，齐遥光身上没有丝毫寒意，反而手脚温热，好像在火炉边烤了一晚。
见九爷的眼睛没有睁开，齐遥光轻手轻脚地跑开两步，九爷仍未醒来，齐遥光暗道一声侥幸，快步逃离。
齐遥光忍着胸中的隐痛，跑了良久，自觉已经逃出九爷的视线，这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回身望去已经瞧不见九爷的身影，顿时放下心来。
再转过身来，齐遥光顿时呆在了原地。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这人盘膝入定，一身黑袍在朝阳下十分突兀，不是九爷又是谁？
齐遥光看着九爷，又看了看自己跑来的方向，吃吃地道：“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九爷哈哈一笑，长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早就告诉过你，你跑不出九爷的掌心，九爷的手段岂是你能想象的？”
齐遥光像斗败的公鸡一般垂下了头，道：“你还是杀了我吧。”
九爷道：“你这般资质，我怎么舍得杀你？”
齐遥光道：“你既不杀我，又不放我走，究竟想干什么？”
九爷笑道：“想教你武功啊，等你学会武功打败了我，到时候想走就走，还用我放吗？”
齐遥光清朗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道：“就算学武我也不跟你学。”
九爷从背上解下草帽戴到头上，道：“你已经学了。”
齐遥光讶道：“我已经学了？什么时候？”
九爷道：“就是昨夜，你以为我教你的吐纳法子是干什么用的？”
齐遥光想起昨夜被逼练习的吐纳之道，一下子呆在原地。
九爷问道：“小子，你现在身上有什么感觉？”
齐遥光想了一下，道：“身上？我觉得……觉得暖洋洋的，手脚都很轻便，胸口被你打到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身体里还有一股气息在游荡，像一条小蛇，虽然很细，感觉却很明显。”
九爷吃了一惊，暗道：“没想到这小子只练了一夜，竟已有如此进境，这要是让他练上三年五载，还不得抬手就把我毙了？”
念头一起，九爷心中已经动了杀机，他不动声色地道：“小子，你叫什么？”
齐遥光把头一昂，道：“我叫什么与你何干？”
九爷冷笑了一声，道：“好，我瞧你倔得像头驴，就叫你驴崽子吧。”
齐遥光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怒道：“谁是驴？”
九爷道：“驴崽子，听好了，九爷难得发善心，给了你一条活路，不过你既然不愿意跟九爷学武，九爷也留你不得。现在九爷放你跑路，给你一个时辰时间，一个时辰之后九爷会去追你，你若是能跑得掉，九爷就饶了你的性命，若是再被九爷追上……”说到这里，九爷脸上露出了一丝杀气。
齐遥光愣了愣，道：“放我跑？”
九爷抬脚踢在齐遥光屁股上，骂道：“还不快跑？”
齐遥光回过神来，拔足狂奔，胡乱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往哪个方向跑。直跑得精疲力竭才停下脚步。此时的齐遥光已经大汗淋漓，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本来胸口隐隐的刺痛再次变成剧痛，紧紧攫住他的心脏。
齐遥光蜷起身体，浑身的汗水浸透衣衫，像刚刚被捞出水的溺水者。恍惚间齐遥光盘膝坐起，闭上眼睛，按着九爷教他的法子再次吐纳起来。
过了良久，齐遥光缓缓睁开眼睛，胸间的疼痛又缓了下去。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即苦笑道：“我说了不练那天机悬恶人的武功，没想到还要靠他教的功夫保命。”
日过晌午，齐遥光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再精妙的内功也刹不住满腹的饥火，只好拖着脚步慢慢前行，所幸那九爷没有跟上来。
行不多时，路边转角处出现了一座小小的茶铺，齐遥光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茶铺，大声道：“店家！店家！有没有吃的？”
茶铺里只有一个老汉，闻言走了过来，面露难色，道：“客官，老汉开的是茶铺，没有饭菜卖。”
齐遥光闻言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那老汉见齐遥光面有饥色，嘴唇干裂，显然是长时间未进水米，不由得心头一软，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递了过去，道：“客官，这是老汉的午饭，你若不嫌弃就将就吃些吧。”
齐遥光一把抓过馒头，来不及道谢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汉倒了一碗茶水道：“客官慢些吃，别噎着。”
一只馒头下肚，齐遥光腹中饥火稍刹，接过茶水感激地道：“多谢老伯，多少钱？”
老汉笑了笑，道：“馒头是自家做的，客官给碗茶钱就是，两文。”
齐遥光伸手去摸钱袋，一摸之下不由怔住了。原来他在青竹帮中一应用度都不用钱，去桂云庄时也没带银两，此刻除了母亲送给他的一只玉坠以外，竟是身无分文。
老汉见他面露难色，笑了笑道：“客官，若是没带钱就算了，世道艰难，百姓不易，老汉能理解。”
齐遥光面上发烧，道：“不行，老伯你放心，我是济阴县的师爷，等我回了济阴，一定把钱给你送来。”
老汉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两文钱交不了朝廷的重税，何必麻烦您多跑一趟？”
齐遥光愣了一下，道：“重税？朝廷近年的赋税很重吗？”
老汉打量了齐遥光一眼，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道：“客官不知道？今年的赋税又涨了，老汉开这茶铺起早贪黑，一年赚不了几个钱，其中倒有八成要交给官府。”
齐遥光吃了一惊，道：“八成？”他生长在富庶的江南，虽然只是普通农户，日子却能过得温饱，母亲也从不向他说起这些事，是以他对民间疾苦一无所知。
老汉点了点头，道：“为了开挖运河，官府早就把赋税涨到了四成，去年说要筹措军饷打吐什么蛮夷，又给涨了三成，今年适逢皇上五十五大寿，地方官员都要送礼，这礼金自然也是从赋税上出，听说有的州府赋税已经涨到了九成。”
齐遥光呆立在原地，喃喃道：“九成赋税？百姓还怎么活？”
老汉没有说话，门外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该怎么活吧。”
九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外，正冷眼看着齐遥光。
茶铺的老汉上前行了个礼，道：“客官，要喝茶吗？”
九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忽然伸手成爪，掐住老汉的脖子轻轻一拧，老汉眼珠暴突，脑袋一歪，当场死了。
眼见一个无辜的生命忽然死在自己眼前，齐遥光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你怎么滥杀无辜？”
九爷逼近齐遥光，道：“九爷手下死过的无辜还少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齐遥光道：“你……”话刚出口，九爷已经一掌拍了过去。齐遥光粗粗学了些吐纳功夫，虽然尚未练出内力，但手脚轻便，反应已经比之前快了不少，见九爷一掌打来，脑中来不及有什么念头，身体自然做出了反应，向下一蹲，九爷没料到他有这一躲，不及变招，一掌打空。
九爷讶道：“好小子！”齐遥光顺手一抓，用上了刚刚九爷掐死老汉的手法，九爷吃了一惊，立刻撒手躲避，又惊又喜地道：“这招还能这么用？”
齐遥光这一抓抓向了九爷的脉门，脉门乃是内息枢纽，一旦被制立刻内力凝滞，浑身酸软无力。齐遥光并非有意，只是九爷手臂离他最近，他随手抓去，方向恰好对着脉门。但以他的功力，即使真的抓住九爷脉门，九爷也大可以轻易弹开，只不过习武之人武功练得高了，一举一动已是本能，脉门受击立刻便要化解，并没有多加思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