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唐公子啊唐公子,你总算没让我失望,到底做出一首惊才绝艳之作……也不枉我回来一趟……”
谢远几人在低语,那边谢雪亭却独个儿沉浸在惊喜之中。
适才听罢侍女所念水调歌头,她便深深为此词所展现的瑰丽想像和浪漫色彩打动。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接连两句有如屈原“天问”般的起句,登时便给人一种奇崛脱俗的感觉,之后“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既夭矫迴折,又奔逸大气,寥寥几句便营造出空灵高远的意境,词者之心思也从中一览无余。
对诗词文章,乃至一切艺术的解读,历来是千人千面,或因心境不同,或因阅历不同,或因眼界不同,或因身份不同,即便是同一人,在不同时期不同心情下也有不同感受。
不似他人,他人或许更喜爱下半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所蕴含的旷达深情意境,但身为修仙者的谢雪亭却爱极了上半阙。
难说他人对上半阙有怎样的解读,又代入怎样的角色,在她的解读中,这上半阙无疑将修仙者的心思纠结刻画得入木三分……几乎每位修仙者都想告别凡尘,进入仙界,但同时也很难割舍凡间的亲人,凡间的气息。
每位修仙者心中除了仙梦,还有着尘缘的!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写的真好。
唐公子,我一定要见见你。
她这么想着,那边谢远微一沉吟,已站起身来,笑道,“这等人才不可不见,此次谢某亲自去拜会他,应该不会避而不见吧?”说着,向侄儿谢羽道,“你识得他,一起去。”
听他这么说,不光谢羽,便连鲁、邓二人也微笑起身,他们自然也是充满好奇,欲一睹唐旭真容。
“父亲,女儿也去。”
谢雪亭不假思索地飞快说道。
“好,好,一起去吧。”谢远也是想也不想地答充。
虽说自家女儿是名门闺秀,更应讲究男女大防,但既入仙门,世俗的一切便已成空,遵与不遵,但凭本心,他这个父亲既能让她抛头露面参加诗会,又怎会阻止她去见一个才子。
………
花月楼中,周老掌柜不时抚弄着颏下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一脸的得意之色。
自己果然有脑子,有眼光啊,这不,叫伙计们出去宣扬了一番,没多会儿,一传十,十传百,就涌进来这许多的人,整个楼堂都挤得满满当当,外头进不来的还更多。
不说此举能给自家酒楼带来几多潜在的好处,单是今夜的酒水就不知多卖了多少,都在那儿把酒问青天呢,呵呵。
唐旭这小子不简单,不简单,瞅他细细白白的模样儿,就不像干粗活的,定是书生落难,才出来当跑堂。说来说去,还得说自己有眼光,慧眼识才将他收下了,才有今夜的赚头啊。
这边老掌柜不断往自己脸上贴金,那边阿牛等伙计早已是呆若木鸡,那些游学士子的失态他们还能承受,但眼下这壮观的场面却完全超出了他们想像……唐兄弟随手写的一首词竟然有如此魔力,往日生意最好的时候也见不到这种场面啊。
“宁姐姐,咱们进不去,怎么办?”
酒楼外,杏儿急得直跺脚,拉着宁雨不住问道。
“……别急,再等等吧。”宁雨个子高些,踮起脚向里面望了望,不见有人离开的样子,回头安慰道。
她们是比诗会上更早得知花月楼出了一首佳作的消息的,想都不想,她们就认定是唐旭所作,继而见到不断有人涌入花月楼中,她们便也逛过来,谁知到了门外,竟是进不去。
其实依宁雨的性情,未必喜欢在这场合下去见唐旭,只是扭不过杏儿小丫头,此刻进不去,反而悄然松了口气。
“让一让,让一让,我家主公来了。”
几个下人服饰的人喊道,同时一辆翠幄青紬的华盖马车停在了酒楼台阶下,马夫打起车帘,乘者从车厢依次出来,望了望面前的场面,略略惊诧,随后相视微笑。
这几人气宇高轩,衣饰华美,其中更有一位雍容明艳的女子,一望而知便不是寻常人物。
挤在此处的大多都是文人学子,有些人认得谢、鲁、邓三人,纷纷窃窃私语,“了不得,连谢翁他们也亲自来了,此词风头之盛,从所未有啊。”都赶紧让出一条道来。
谢远几人点头致意,缓步步入楼堂。
杏儿眼前一亮,仗着身子娇小,也趁势挤了进去。宁雨拿不定主意是否跟她进去,犹豫间,那让出的通道又已堵上,只得在外翘首张望,等她出来。
谢远几人刚一进入楼堂中,周老掌柜便急忙迎上前来,谢远偶尔也有来花月楼宴客,他如何不识得,满面含笑道,“谢翁也来啦,难不成也是为了这屏风上的词句?”说着,向屏风处一指。
谢远笑道,“不为了它,难道为了你这糟老头子,来这一趟?”周老掌柜呵呵一笑,伸手延客道,“谢翁这边请。”欲引谢翁一行至屏风处。
“不用了,”谢远摆摆手道,“那唐旭唐公子在何处,我等专程来拜访他的。”
周老掌柜吃了一惊,谢翁一口便道出唐旭名字,双方相识不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以谢翁的身份居然识得一个小小跑堂?忙道,“原来谢翁识得他,他喝醉了酒,在房间睡觉,不知此刻醒转没有……请随小老儿来。”
他不过一介商贾,再有钱在谢翁这种贵胄面前也是不值一提,平时同伙计们说话老气横秋,一口一个老夫的,但在此刻,却是极尽谦恭,改口自称小老儿。
谢远微微笑道,“我倒不识得,我这侄儿却是识得……呵呵,此子喝醉了酒么,怪道在屏风上狂书……”
因为提到谢羽,周老掌柜也忙向谢羽作揖道,“谢公子。”
谢羽在伯父面前略显拘谨,只道,“周老掌柜不必客气,前头引路便是。”
这样说着,一行人往唐旭房间而去,却不曾留意,还有一个小小尾巴跟在后头,不是杏儿又是谁?
来到房间外,周老掌柜推开虚掩的房门,道,“请进。”一行人随之而入。房内点着油灯,墙脚四周堆着杂物,中间一张简易木床,上头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一只脚在床上,一只脚在床下,枕头没枕在脑后,而是紧紧抱在胸//前,脸上时而微笑时而皱眉。
“唐旭……”周老掌柜上前唤道。
“咦?”谢雪亭发出一声低呼,她察觉到对方分明是位修士,而且此处竟是一处灵眼。
与此同时,唐旭也察觉到有修士到来,而且修为在他之上,应是金丹初期。
立刻,神识自动激发,双眼蓦地一睁,飞快起身。
待见到屋内竟站满了人,而散发出强大气息的居然是一位明艳如珠的女子,不由地愣了愣,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转,最终停留在那女子脸上。
周老掌柜一看不对,哪有一个年轻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女子看的?何况这女子还是随同谢翁前来,身份自不待言,若是惹恼了她,恐怕不是小事一桩。
咳咳两声,忙上前对唐旭道,“唐旭啊,这位是谢翁,亲自看你来啦,还不见过。”说着,抬手示意了下。
谢翁?唐旭视线投向居中的清贵老者,又是一愣,他适才目光一扫,倒是认得那先前朝过面的谢家子弟,却也不在意,注意力只放在那女子身上,不承想他原是陪同谢翁前来的。
此时,他当真有些糊涂,自从上回滟园诗会后,至今已有一个来月时间,谢翁今日前来拜访又为何故?
谢羽见他神色茫然,忙上前正式为双方介绍,毕竟周老掌柜身份卑微,不好居中引见,“大伯,这位便是唐公子,唐公子,这位便是家伯……家伯对公子所作新词极为赞赏,特来拜会公子……家伯一向求贤若渴,此番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这番话讲得极为得体,既表达了对唐旭才华的敬慕,又不动声色地点出谢远礼贤下士的风范,便连谢远听了,也是微笑点头。
“新词?什么新词?”
唐旭脱口说道,茫然之色更多了三分。
“呵呵。”谢远一旁听着,此刻倒是抚须笑起来,“唐公子醉酒之后,竟是不记得自己做了一首水调歌头了?”
唐旭眨眨眼,经他这一提醒,渐渐有了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