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谁能拉着太阳不让它下山?你就得躺下,孩子,不怕,多黑的天到头了也得亮。”
——倪萍《姥姥语录》
“不行,两辆马车一起走目标太大了,我们得分开走!”贺逸之勒了缰绳,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贺逸之转身冲着跟在后面的马车喊道,“映雪,一起走目标太大了,你带着两个老人先走,送他们回去!我和林姑娘往另一边走,引开他们!”
“好的,我知道了,公子小心!请公子一定要保护好我们小姐!”映雪赶着马车,超过贺逸之的马车,飞驰而去。
“姑娘——”见映雪带着青梅的爹娘远去,贺逸之回头对林莫染唤道。
莫染呆呆傻傻缩在一角,仿若听不到一般,吃吃地喃喃自语着,楚贤……紫苏……
“林莫染!”贺逸之冲着林莫染大喊道,声音如雷,林莫染吓了一跳,抬起头迷茫地找寻声音的来源,看见贺逸之焦急地脸庞,莫染狠狠地瞪着他,不答。
“林莫染!你振作点!如果楚贤和紫苏死了,你这样对得起他们的牺牲吗?”贺逸之一边拉着缰绳,一边回头向林莫染怒喊。
莫染悠悠开口说话,眸子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语调哀伤:“你也说他们会死,你终于也承认了。”
“我……”贺逸之张口结舌,他一面驾车一面回着头与莫染说话,一时分了神,马车碾过路边的石块,颠起来,又重重的落下,马儿被身后的颠起的车子猛然一拉,受了惊,脱离了控制,漫无目的的向前疯跑。
这是一段中间高两头低的土路,土石路两侧都是草坡,草坡高耸而陡峭,一眼望不到底,忽然马儿偏向路的一边,可它并不知道路的两侧都是陡坡,待到跑到坡边,马儿才猛然收住了蹄子,想要退回去,却为时已晚。
贺逸之正与林莫染说话,未察觉前方发生了什么,待到发现时赶忙拉紧缰绳,却已经来不及了,大车的巨大惯性连人带马一同拖下草坡……
“啊——”车里的林莫染不明情况,马车内天旋地转,林莫染被颠起又重重砸在地上,忽然又向右倾斜,莫染伸手想要拉住什么保持平衡,手肘却狠狠地撞在车框上,莫染惊恐地叫喊着,“郎中,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翻滚着坠下草坡,驾车的贺逸之被甩了出去,马儿死命地刨着蹄子,想要摆脱身后拉着的大车,马车翻了几个滚,车轮也脱落开,大大小小地木板散落一地,终于马车卡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不再继续坠落。
车里的林莫染被摇晃的七荤八素,跌跌撞撞地爬出来,被眼前马车的惨状惊呆了,她想起了贺逸之,四下张望,却看不到贺逸之的身影。
“郎中——”
“你在哪儿?”
四周除了成片的草地和零星的石块,看不到一个人,偶尔有乌鸦飞过,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又扑打着翅膀飞走。林莫染急了,疯狂地四处奔跑,想要找到贺逸之,哪怕他受了伤,哪怕是一具尸体,她都要找到他。
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手肘上的伤口阵阵抽痛着,莫染顾不上那么多,大声喊叫着贺逸之的名字:
“郎中——你在哪儿?”
忽然林莫染头顶传来微弱的声音,莫染抬头向上看去,草丛中有一抹白色绢布迎风飞舞,莫染大喜,手脚并用爬上草坡。
“贺逸之,你吓死我了。”林莫染奔到贺逸之身边,喜极而泣,俯下身查看贺逸之有没有受伤。
“让你担心了。”贺逸之艰难地爬起来,努力扯出一抹儒雅的笑容,微笑着对林莫染说。
“你没事就好。”林莫染扶起贺逸之,贺逸之努力站起身,可脚刚一沾地,就痛得险些跌倒,莫染赶忙伸手搀扶着他,把他架在自己身上,让他靠在自己。
“可能是崴脚了。”贺逸之有些抱歉地扶着林莫染的手,竭力站起来,却又跌坐在地上,痛得丝丝吸气,额上沁出了大颗的汗珠。
“对不起。”贺逸之坐在草丛里,愧疚地望着林莫染说。
天色渐晚,日光越来越昏暗,林莫染四下望了望,觉得这个地方虽然不会被追兵注意,但也绝对不适合过夜,手肘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莫染靠着贺逸之坐下,询问道:
“你不是大夫吗?脚伤应该会治吧?”林莫染问。
“嗯……这倒是学过,只是……”贺逸之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林莫染奇怪地问。
“只是太痛了……”贺逸之有些羞怯地说。
林莫染听了,乐得险些岔气,好容易笑够了,手插着腰,嘲笑道:“看你整日装得气定神闲的,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贺逸之苦着脸,抱着阵阵作痛的脚踝,有些委屈地抱怨着:“还不是拜你所赐。”
“好啦,好啦,我不笑你了,我给你拿医药包去,里面应该有麻醉药吧。”说着,林莫染跑回马车边,还好,虽然马车已经四脚朝天散了架,但车里的东西还都完好无损,林莫染钻进车里,掏出一个包袱,匆匆跑回贺逸之身边。
“郎中,你要用那些药?包袱我给你拿来了。”林莫染把医药包放在地上,打开来翻找着。
“那个棕色瓶子的,还有那个靛蓝色的瓶子。”贺逸之看了一眼说。
“你还需要布条吧?”说着,林莫染从外衣上扯下一块布条,觉得不够,换了个位置又扯下一条。
贺逸之没有料到林莫染会这样做,有些愣神,随即赶忙遮掩过去自己的失态,支支吾吾地说:
“嗯,有、有两条就够了。”
“给你。”林莫染把衣服上扯下来的两块布条递给贺逸之,浑然不顾残破不堪的外衣,又匆匆绕到贺逸之脚边,蹲下身就要帮贺逸之脱鞋。
贺逸之见状慌忙收回脚,却拉扯到了受伤的脚踝,痛得伏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你又作什么死?”林莫染古怪地看着他,伸手脱下他脚上的靴子。
“还是我自己来吧。”贺逸之羞涩地拦住林莫染,自己脱下袜子。
“一个大男人,还怕被人摸。”林莫染看着他,自己嘀咕道。
声音虽然小,贺逸之还是能够听到,他苦着脸尴尬地笑了笑,打开棕色的瓶子饮下几口,又打开靛蓝色的瓶子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敷在脚踝处,用手按着,把布条一圈一圈缠在脚踝上,缠了几圈之后,贺逸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深深吸气,手上猛地用力把脚踝向内扳。
“啊——”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整片草坡,本来在草丛里悠然觅食的飞鸟吓得拍打着翅膀惶恐飞走,林莫染无奈地抱着肩站在一边,瞧着贺逸之。
哎,到底还是娘炮啊……莫染暗自嘟囔着。
嘲笑归嘲笑,见到贺逸之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林莫染还是俯身用袖子轻轻帮他擦去汗水,接过贺逸之手中剩下的布条,动作轻柔地把布条缠在他的脚腕上,唯恐再弄痛了他,缠完之后,轻轻打了个结。
“好了,郎中你可以睁眼了。”林莫染拍拍贺逸之的腿,无奈地说。
“你、你缠完了?别说,你缠得还挺好的,像那么回事。你学过?”贺逸之睁开眼,打量着脚上的布条说。
“原来上学的时候,老师教过。不是,什么叫像那么回事?这可是标准的系法,国际通用。”林莫染自豪地微笑着说。
“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贺逸之埋怨着说,“下次……”
“下次注意。”林莫染打断他的话,“成天喋喋不休,说了多少遍了,你不烦,我耳朵可要长出茧子了。”
“这些话你对我说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在外人面前……”贺逸之继续说道。
“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能说这些话,你打算要说几遍呀?”林莫染又打断他说,“说点正经的就不行吗?”
“什么正经?”自己要说的话次次被打断,又咽回肚子里,贺逸之有些抑郁,反问道。
“郎中。”林莫染拿过贺逸之手上的医药包,往里面瞥了一眼,问道,“你这里面有没有蒙汗药、巴豆什么的?”
“没有,我一个大夫带什么蒙汗药?我是治病救人,又不是去下药劫财。”贺逸之说。
“不过,巴豆我这儿好像是有,我给你找找。”说着,贺逸之在包袱里翻来找去,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看了看,递给林莫染说,“给你。”
“这个就是巴豆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呢。谢谢了。”林莫染把布包重新包好,收在贴身的小包里,对贺逸之笑道。
“咱们去哪儿?这一晚总不能在这里过吧?”西边的天际线上云层浓密,日光熹微,天色越来越暗,林莫染感到有些寒意,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还是觉得有些冷。这漫漫长夜,露天睡一宿,不被冻死才怪呢,莫染心想。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现在又是一个瘸子,能去哪儿?”贺逸之环顾四周,满眼都是空旷得草坡,没有发现追兵的踪迹,他从容地微笑着,理所当然地说。
“不行啊,我们会冻死的。”林莫染惊异地喊道。
“找些草,堆成草垛,点燃了不就冻不死了?”贺逸之笑道。
“我呸!拿什么点?你有打火机吗?再说了,点燃了就会有火光,你当那四个黑衣人都是瞎子呀?”林莫染吐槽道,什么鬼点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也对,那只剩下一种方式了。”贺逸之诡秘地笑道。
“什么方式?”林莫染好奇地问。
“相拥而眠。”贺逸之温和地微笑着说。
看着贺逸之欠抽的笑脸,林莫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甩了贺逸之一拳:“拥你的大头鬼啊!”
“没有别的办法了,这里这么空旷,晚上一定很冷的,我可以把我的怀抱借给你,我不介意的。”贺逸之儒雅地伸开双臂,做出一副‘敞开怀抱等你’的姿态。
林莫染气郁:“你们古代的人原来是这么开放的,是吗?”
“大多数人还是把‘男女授受不亲’看得很重要的,可我是个大夫,在我眼里没有男和女的差别,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病人,不分男女。”贺逸之温和地说。
听他这么说,林莫染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想到自己一时把他想歪了,也有点不好意思,怯怯地说:“对不起啊,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贺逸之敞开怀抱,林莫染挪腾着凑过去,倚着贺逸之躺在,两人相拥着躺在一起。
“古代的天空真美,满天都是星星。”林莫染平躺着,把手垫在脑后,望着头上的星空感叹道。
“你们那里不是这样吗?”贺逸之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下,好奇地问。
“我们那里的天空,只有飞机偶尔飞过,才能看到几个光点在空中闪耀,几乎看不到几颗星星。”林莫染感慨道。
“飞鸡?是什么?”贺逸之对于这个‘会飞的鸡’很好奇,奇怪地问。
“是一种交通工具,可以在天上飞,像鸟儿一样。”林莫染回忆起往事,有些伤感,缓缓地说。
“你们可真厉害,我都不敢想象,人怎么可能像鸟一样飞在空中。”贺逸之感叹道。
林莫染沉默着,没有回答。
“想家了?”擦觉到林莫染的异样,贺逸之关切地问。
“嗯,有一点儿。”
夜色中,贺逸之看不清林莫染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他轻轻拥着林莫染,有些疲惫地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做不到的事,想得再多也只是徒劳,就像林莫染口中的那个漫天飞着‘飞鸡’的世界,她不可能再回去,所以,不如不去想。时间会让曾经的过往暗淡消逝,无论那曾经多么璀璨、多么甜蜜,她终会忘掉。而他,会一直陪着她,走出悲伤、走出难过,永远陪伴着、保护着她。
贺逸之闭上眼,却久久不能入睡,脑海中反复浮现着林莫染脱下自己靴子、帮他缠好布条的过程,他暗暗发誓,自己要用余生保护好这个女子,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