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用追。”
——龙应台《目送》
郑晓妍把手机递给叶晴让她看里面刚收到的一封短信息,郑晓妍轻声说道:“何依他妈妈住院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叶晴惊讶地接过手机,短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何母急救。
“出什么事了?”叶晴小声问道。
郑晓妍急忙回复信息,过一会儿小声说道:
“你不知道吗?”郑晓妍奇怪地望着叶晴,小声说道,“何依家附近施工,清理垃圾场,然后准备修建绿地。不知怎么的突然要拆掉他们家住的简易房,何依他妈出来阻拦,起了冲突。他妈妈急得犯了病,是脑溢血还是什么,我也不懂,这不,叫了急救车送到医院去了。”
听完郑晓妍的话,叶晴恍若在梦里,好一会儿,轻声问道:“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刘锐亲眼看见的,本来我让他去何依家看看,你又不帮我,我只能让他去帮我给何依他们赔点钱。他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何依他妈被抬上救护车,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是突发脑溢血。”郑晓妍小声说。
“怎么可能?”叶晴喃喃自语着,拿出手机给何依打电话,无人接听。发了几条短信,没有回复。
叶晴焦急地望着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她被巨大的不安笼罩着,可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神不宁地坐在座位上,熬过一节又一节课。
终于熬到了放学,叶晴匆匆赶到花溪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院。
走进医院,叶晴茫然地望着四周琳琅满目的诊室,有些不知所措,叶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上前向咨询处的女护士怯生生地问道:
“您好,请问……”
叶晴忽然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何依母亲的名字,犹豫着继续询问道:
“早晨的时候有一个高中生送他妈妈来医院,病人是突发脑溢血,您知道他们在哪个科室吗?”
女护士上下打量着叶晴,冷淡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叶晴哽住,不敢看她的眼睛,眼神飘忽着,轻声说道,“我是他的家人。”
女护士没有再多问,翻了翻桌上的本子,冷淡地说:“急诊,往前走右手边就是。”
叶晴向女护士道了谢,匆匆赶往急诊室,刚转过弯,何依那颀长的身影就映入眼帘,此时的何依正独自靠在急诊室外走廊的墙边,垂着头,显得格外孤单落寞。叶晴走上前,轻声唤道:
“何依……”
何依有些吃惊,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叶晴,久久的,轻声唤道:
“叶晴?你怎么来了?”
叶晴不答,只是问道:“伯母怎么样了?”
何依眼中满是无尽的哀伤,淡淡地说:“还在急救。上午的时候好了一些,后来突然恶化了,刚刚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签了……”
何依倚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环膝,无助地蜷缩在墙角。
叶晴轻轻坐在何依身旁,没有说话,默默陪伴着他。
时间仿佛停下了流逝的脚步,等待漫长得令人心焦。叶晴不安地向急诊室那扇紧闭的大门张望,可是,隔着厚厚的门,她甚至连里面的声音都听不见。
忽然,紧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男人走出来,摘下脸上的口罩,眼神游移在何依与叶晴之间,低声问道:“你们谁是家属?”
“我是她儿子。”何依快步走上前,说道。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医生说着,轻轻拍了拍何依的肩。
仿佛天塌地陷、山崩海啸,何依呆呆地站在原地。
医生、护士从急诊室里鱼贯而出,何依却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何依发疯般用拳头砸在走廊的墙上,仿佛不知道疼痛,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砸着。
叶晴死死地抱住何依,泪水夺眶而出。
“别这样……”叶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地抓住何依的双手,喃喃说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作恶的人却能活得很好,好人却只能被排挤、被欺负,我妈妈是那么善良的人,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
何依的泪水如瀑布般倾落,所有的无助、委屈、恐惧、不舍,通通化作不甘心的泪水,如同绝提的河,肆意落下。
此时的他卸去了所有坚强的伪装,哭得像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也许对于他来说,他已经没有了家。
过了很久,何母的娘家亲戚才姗姗来迟,何依的小姨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匆匆到医院办理后事的手续。
落日熹微,晚霞映照在天边,围成一道凄美的弧线,夜渐渐浮现,苍穹被染成一片悲凉的黑色。
何依呆呆地坐在医院大厅过道的椅子上,叶晴买来热奶茶,拧开瓶盖,递给他,他便喝一口;叶晴拿来面包,打开包装袋,塞进他手里,他便吃一口。仿佛一具没有思维没有意志的躯壳,呆呆地坐着,目光呆滞而迷离。
见何依这副样子,叶晴心底泛起一抹酸楚,泪水险些又要夺眶而落,叶晴尽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时光流逝着,医院里喧嚣的人声慢慢平息,人们三三两两的相伴而去,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几个护士,在咨询处的围台里捧着热水杯,低声聊着天。
叶晴抬头看远处挂着的表,恍然惊讶地发现已经九点了。
叶晴赶忙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如她所料的一样,老爸老妈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叶晴心里盘算着回家后要为自己的晚归编个什么借口,转念又想到了何依。
叶晴望着何依木讷的深情,心底划过一丝恐惧,她害怕自己此刻若是把何依一人留在医院里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犹豫再三,叶晴轻轻走到一旁,拨通了郑晓妍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另一端传来郑晓妍略带慵懒的声音:“喂——”
“晓妍,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就当我求你。”叶晴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哎呦,你还记着早上的事儿呐,我早忘了,咱俩谁跟谁,什么忙?说。”郑晓妍不假思索,爽快地说道。
“今晚我想陪着何依,走不开。那个……晓妍,我跟我爸妈说我今晚在你家住,要是他们打电话问你,你帮我遮过去,千万别说漏了。”叶晴犹豫着说。
“哦,好,没问题。”郑晓妍痛快地答应了。
“谢谢。”叶晴虽然知道自己这位闺蜜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却还是松了口气。
“那个你现在在哪儿啊……”郑晓妍叫道,话没说完,叶晴已挂断了电话。
“搞什么飞机?!”郑晓妍对着电话嘀咕着。
另一端,叶晴已顾不上郑晓妍在电话里没有说完的话,她定了定心,忐忑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妈——”叶晴轻轻唤道。
“死丫头!又跑哪儿疯去了?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家!”电话里传来叶妈咆哮的声音。
叶晴回头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着自己,低声对着电话说道:“你小声点行不行……那个,我今晚住在郑晓妍家了,老师让我帮她复习功课,结果弄到这么晚。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你们自己吃吧,别等我了。”
“哦,学习呐,不错不错,我还以为你又出去疯玩去了。行,那你们学吧,也别学得太晚喽,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呢。”叶妈喜笑颜开,不忘唠叨着女儿。
“嗯,知道了,放心吧。”叶晴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想到老妈的叮嘱,心里感到有些愧疚。回头望见何依落寞的身影,叶晴心里刚刚挪开的大石块又浮上心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寒冷,何母娘家的亲戚们都躲到了自家的小轿车里避寒,只有何依独自守在医院,等候医院的通知。
叶晴轻轻握住何依冰凉的手,低声说道:“何依,你要坚强。”
而何依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楞楞地坐着。
叶晴拉起何依的手,何依只像个穿线的木偶,跟随着叶晴的脚步。
穿过医院走廊,叶晴拉着何依站在医院门前的落地窗下,抬头仰望天空,在漆黑的夜幕里找寻着。忽然,叶晴找到了一颗明星,那星子一闪一闪,在如墨天际发出莹莹光芒。
叶晴紧紧握着何依,轻声说道:“你看到那一颗星星了吗?你妈妈没有走远,她就在你的身边,她会一直守护你。你妈妈是那样善良和蔼的人,她一定会去天堂的,在那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她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很幸福……”
说着,叶晴的泪水悄悄划过脸颊,叶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悲伤,声音略带哽咽,缓缓说着:“别怕,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怕……”
何依望着天空中的点点星光,紧紧握着叶晴的手,没有说话,然而叶晴却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坚定与坚强。
风卷起地上散落的残叶,呼啸而去。
这个夜晚,医院外的停车场里,有人躲在轿车内,吹着热风。
在空旷的医院大厅里,两个悲伤惊恐的孩子缩在冰冷的椅子上,瑟瑟发抖。他们双手紧握,内心坚强,无助却无惧。他们彼此依偎着,默默挨过这一个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