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假意懵懂,欲作辩解。
王举显然不想再听她哪一派假话,冰冷而淡缓的口吻:“论容貌、妖力,你都胜过她不止零星半点。你想知道你家主人为何偏偏选她,而不让你进入人间么?”
紫衣女子目光直直地盯着王举,并不言语,也不知她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王举不顾女子有何反应,平静剖析道:“便是你不善置谎,观你方才种种,喜怒皆形于色。虽有意掩饰,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透你心底诸般思愫。”
紫衣女子双手紧握成了拳,月光也不得不退避,夜色仿佛陡然间黯淡浓郁了许多。
“你一开始就想拉引我入妖,而且对我妻子分明是极其不屑的模样。转头却又亲昵称其小绿,变化实在显著。教人不得不生疑,这是破绽一。你心里一旦存有异念便称呼自己为奴婢,松懈之时则又称我。而后你再提小绿时自称奴婢,我更加确定当时你心怀诡异。此为破绽二。其他的我也不再剖析,想来你也听不下去。
她未返回妖界,就只有人间这处可供容身。有那‘壁蝶’紫珠在她身畔,我也就安心一些了!”
王举神情已是自在轻松,只因放下了心中的千斤担子。
目光一凉,一道精光从王举眸中透出,双臂大张,仿佛有以一人之势包围十面八方的气魄,呵斥道:“你夜入洛京山,煞是张扬,余海平门下之人却能视若无睹。看来余师叔与妖界早有瓜葛。说!此次与他所为何图?”
紫衣蝶妖方才受了他的一番言语羞辱,此刻大怒兀自盛燃如火,白玉也似的俏脸上带了两瓣嫣红,看上去更添美艳。她怎还容得王举口语喝令?
背后紫光萦流,纹图华丽的巨翼向前扇动,翼上有如萤火一般模样的紫色光点散出。
只见王举身前有无数紫色荧光成铺天盖地之势而来,荧光相距间隙不足半尺,避无可避。
王举心神怔滞了一下,这画面,似曾相识——正是当初王举危难之时,那蛾妖施救他所使的术法。
只是如今术法仍是威力颇巨,施术之人却已是非然。
紫雨来势汹汹,登时已达至咫尺。
直到最后一刻,王举方才幡然醒悟,一手挡在身前,应即架起一层结界。这一动作虽是快疾,仍有几点荧光赶在王举架起结界之前沾在了王举身上。这些荧光看似绚丽柔美,实则剧毒无比,只听“滋滋”几声,王举一袭白衣变得狼藉,衣面上被腐蚀出几个拳头大小的破洞,破洞四周的衣物显焦黑色。
然而王举身躯未见一丝伤痕。
那紫雨却是剧毒无比,但好在其中并未蕴纳太强的妖力,凭身前的一障结界阻挡已是绰绰有余。无奈那紫雨连绵而下,使眼前尽是紫芒。
“公子这幅身体果然神奇,连我身上这妖界至毒的紫燚鳞毒都未伤及半寸肌肤。难怪妖皇陛下舍弃佛祖舍利与道圣金身不顾,也要强行施展魂术夺取这幅躯体!”娇柔的声音从外面传入,经由结界壁体的共振与回荡,听着竟似有十几个人在不同的方向先后说出。
为寻紫衣女子的具体方位所在,王举静心凝神,刹闻女子一声娇喝,却是从头顶传来。
那一层坚韧可比钢铁的结界竟被紫衣蝶妖以一双薄翼生生撕开,这一动作本身粗鲁凶恶,但此时以她使来,却是仙舞蝶飞一般优雅美丽。
紫衣蝶妖撕开结界后直奔王举而来,她身前悬有一颗双臂难以环抱的浑圆紫球,那紫球里面竟是与方才紫雨相同的剧毒之物,亦且紫球上更有一股强盛之极的霸道妖力。
双臂一送,巨大的紫球从上向下炮轰而来,居然越接近越变得膨大,情势危急,王举心知无法全身而退,应即将双臂叠成十字格挡在身前。
一道紫芒划破天际,好似天外陨石砸向地界。
尖啸的破空之声响起,随后是一声震彻云霄的轰隆巨音。只见脚下千丈之内,森林山川都被包裹在一片紫艳耀眼的电光火烁当中。
紫光肆虐,妖气在空气中浓郁得滴出水来,怎么也吹不开,拂不散。当中更掺揉有鳞毒的强酸味,以及草木山石化为灰烬的焦苦味道。
紫衣蝶妖转过身子,对身后所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让妖皇垂涎的金刚躯体,也不过如此。
喜悦?失望?
她伸手到腰间,将一件系在绿玉牌子旁边的物件取下,对它念了一段奇异咒文,于是见它泛起青色光芒。光芒有渐益增长盛发之势。那件泛耀幽青光华的事物正是连通“妖界之门”的灵匙。
蝶妖女子正待要做些什么,把持灵匙的玉手伸向虚空。
陡然间,灵匙竟从她手中脱落飞走,飘远坠落到百千丈之下的森林丛木中,灵匙幽青光芒向外暴涨,在绿叶丛中形成了一个不足一丈的深幽圆洞,正是通往妖界的入口。
女子身形僵在空中,连那双紫翼也不再扇动,只是她双手不知何时已握成了拳头,紧而又紧!
“这一击果真厉害。可惜了我一身衣裳!”平淡得有些冰冷的声音从女子身后传来,这语调与话里的内容有点格格不入。
王举此时全身笼罩在一股青色的诡异火焰内,只有那淡蓝色的长发和冷峻的脸庞露在外头。青火屏障里的他已是赤.身.裸.体,一身衣裳都被毒物销蚀。但一对凤目神光炯炯,没有半分尴尬不自在。王举并无意愿去想象面前这女子曼妙倩影隐匿下,那张俏脸是何神情,道:“想必姑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此行的目的予以告知,那么,只能冒犯了!只要将姑娘俘获交与师叔伯们,至于如何处置,也就不必在下劳心了!”
冥鬼青炎更盛,如同待战的凶兽对峙敌人,有择人而噬的凶戾气势,而青炎里面的人却是面容冷漠,与火焰的暴戾凶猛截然相反。
王举正欲有所动作,却见那后背长有薄翼的紫衣转过身来,非但不逃,反而一脸刚毅的神情,似乎下了重大决定,毅然道:“论法术法力,我的确都远不如你。不过我若执意要逃,未必不能逃掉!”
女子玉指犹如兰花竖起朝天,另一手轻轻托住,口中念念有词,都是妖界异文。手中的兰花指开始泛耀淡紫光华,似有吸纳天地灵气之能。蝶妖女子脸上神情分明是在强忍痛楚,贝齿将薄唇都咬出血来,身子不自禁地颤抖。
蝶妖女子娇喝一声,背上剔透如紫玉的两翼应声碎作千万细片,有一片月光,被染成紫色!
一只蝴蝶折断自己的翅膀,需要多大的勇气?须得承受多大的痛楚?
千万碎片汇聚到女子举起的指印之上,紫艳光芒即刻运转如轮,那些碎片不断汲取外界灵气,也剧烈的消耗着蝶妖本身的妖力。紫芒一时强盛到顶点,天地间的黑暗都被驱散,撕破了夜幕。
王举以为那些光芒将会打向自己,此刻聚精会神,无论如何都要避过这等威力巨大的法术正面攻击。
接下如此程度的术法,以王举之力,或许可以做到,但无疑会拖延不少时间。若是如此,王举便无法达到俘获妖界女子的目的了。
紫衣女子只是深深的呼吸,胸脯剧烈的起伏,不见她有什么攻击的动作。她只是睁开眼睛,对王举一笑,对天地万物投之一笑。这是一个倾尽万物,迷乱天地轮回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天地光阴仿佛停滞静止!
王举怔了一下,不是因为笑容本身有多美丽,而是这一刻让他忆起往昔一个女子,也曾这般无所顾忌地对他展开过笑颜。只觉胸口一痛,是心房那处旧伤因情牵动。
回过神来时,女子笑容依旧,指印上的紫色光华已然消失无踪,那一股强大如山的力量竟然凭空消失!
女子缓身下降,已不再将王举视作威胁,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回到妖界。下方一处林莽,正投射出幽幽青光。
王举看在眼里,乘风上前不过一步,一物突兀出现,拦在身前。王举周身带起一阵旋风,借助回旋之力快速退开一段距离。定睛一看,那物竟是紫艳艳的一团光影,似乎是一个背上长有双翼的仙子。王举怔了一下,为何又是如此相似?
那团光影却是丝毫不顾王举有何反应,见祂模糊不清的脸上似乎是在聚气凝力的表情。转瞬之际,祂双臂间凝聚出一个紫色铜鼎,表面有浅色的紫光萦绕流转,其内妖力充盈,一只只美丽的蝴蝶栩栩如生,异象皆可目睹。
此宝威力,比方才一击可谓强之百倍!
王举羽眉微蹙,却并非为这一击而为难,手里一边凝聚一团青火,一边思忖道:“此女方才以断弃一双翅膀为代价驱动此术,施动术法时气吞山河,星月失色,莫非只有这等威力?”
再不容他思索,那蝶人形状的光影已将手边的紫色铜鼎推出,王举也应即将手中火球驱向前方。青色火球逆着紫色铜鼎,两两相迎。
两物未及相触,从它们之上发出的青、紫颜色的光华已然各自渲染了一片夜空。江山为之失色,星罗盘月为之黯淡,一时间天地只有青、紫二色。
“轰隆”一声巨响,天地被撕裂,其声震彻八方,连几百里外的玉风观各峰山门皆是如亲临以闻。
天空中青、紫二色相撞相融,竟是出现了一种极为虚幻的美艳彩霞,两股力量缠在空中不分伯仲,渐有抵消之势。
女子一心要走,王举一意擒住她,两人皆不曾留意这天穹此刻的美丽。女子仍在下降,一双翅膀折断,但身上的妖力仍有几分保留,故而并不是失控坠落,只缓缓向下。
相隔数十丈开外,王举凌悬于半空当中,却不上前来。脸上竟是对阵妖皇时都不曾有过的慎重神情。
身畔,前、后、左、右、上、下,各个方向的去路都被拦阻,阻拦他的正是为数众多与方才一般形状,一般妖力的蝶人光影。众多紫色铜鼎已然凝聚成形,粗略一观,竟有成千上万。目标所指,除却王举,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