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起来，竟然下起了大雪，寒风卷地，百草枯折，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御花园内的花树上，到处都挂满冰花，远看像是白梅花开了一片，炎薄早早便去上朝，我便顺着近路，想去看宋明轩。一路走着，手中拿着炎薄之前命人赏赐的狐裘，心中不知为何有几分忐忑，既想见，又害怕见，唯恐从太医口中听到任何不吉利的话语，也害怕看到宋明轩躺在床上，不能笑的模样。我走过一处宫殿，伴随里面一阵惊叫，一个壶盏滚出来，掉在我脚下。“别，别，放下。”我听到里面乱成一团，只看见一个宫女跑出大殿，赤足踏在雪上，她披头散发，眼神浑浊，手中捧着一个香炉，不住地摇头：“不要，不要。”“叠翠，叠翠。”后方几个宫女跟着追出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我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淑妃身边的宫人，淑妃刚死，她们几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安置。那个叫叠翠的宫女跑了几步，忽然跌倒，正倒在我脚下。我不想扶她，即使是淑妃死了，我也厌恶所有与她相关的人，从前的我，也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狠心如此。后方几个宫女见到是我，像是见了鬼一般，吓得停住脚步，均不敢上前。叠翠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上满是冰雪，她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看上去无比憔悴，她见到我，一双眼珠子陡然睁大，活生生可以在其中看见我的倒影。我从来没仔细看过一个人的瞳孔，原来人在她们的眼中，居然是倒立的。叠翠的瞳孔又渐渐缩成一团，她理了理青丝，却出人意料地镇定下来。“你来了？”她居然问我，问得我莫名其妙。我见她伸手一指，指向里面：“大王不许公开拜祭，我们几个私设了灵堂，你是来送淑妃娘娘的吗？”笑话，我为何要来送她，每人都是要死，我也不觉得死有多遥远或者是惋惜，尤其是淑妃。“你是好人。”叠翠上前握住我的手，她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宫中的人都避嫌，不肯来拜祭，只有你是好人，你肯来，我祝你与大王白首偕老，琴瑟和鸣，你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听她说话说得不着头尾，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忽然叠翠松开我的手，猛地向前扑去。“叠翠。”那几个宫人惊叫一声，想要上前拉住她。叠翠飞身上前，猛地撞在殿内的红柱上，砰然一声闷响，她额头上磕出一片鲜红，叠翠直着身躯，慢慢倒下，一双眼眸始终是望着我，那双眼睛里面有很多东西，不甘，愤恨，哀伤，绝望。寒风吹得殿内的珠帘哗哗作响，殿顶的铃铛发出冷弓离弦一般的声响，愁云惨淡，血腥慢慢在冰雪上凝结，化为暗红的一团，不知何处的宫殿，还传来琵琶与羌笛混杂的声响。“叠翠，叠翠。”那几个宫女哭着上前，抱着她正逐渐失去温度的尸首，不住地摇晃呼喊。叠翠脸上还是红扑扑的，像是冻出来的颜色，她宫装上面的红梅，伴随着鲜花的痕迹，似乎逐渐展开，绽放出五瓣的花朵。纷纷雪花从天际洒落，落得人心下一片冰凉，我掉头继续前行太医院，脑海中却山回路转全都是叠翠的模样，心情坏到了极点，走到太医院前方，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倒在雪地上，她身后延伸出一长串的脚印。淳于泽若站在她身旁，不住地拉她，叶云跪倒在雪地上，根本不为所动。听说淳于泽若幸而在冰上跪的时辰算不得长，否则他的腿，就该废了锯了。我走上前去，听见淳于泽若苦口婆心不停地说：“人还好端端地在里面，你帮忙煎药擦汗也好，尽整这些无用的，到时里面躺下的就不只是一个了。”我走上前去，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淳于泽若抬头见我，对我比了一个手势，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叶云，又摇了摇头。“你做什么？”我沉声问道，昨日到现在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实在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折腾了。“这是我们老家的传统，在雪地内为人祈福，足足十个时辰，阎王就会放那人的魂魄回来。”叶云看着前方，坚定地说道，一副腊梅在飘雪中盛放，不肯服输的倔强模样。“不行。”我一听就拉她，也不知她脑子里面是怎样想的：“你若撑住十个时辰，便是枉费昨日宋明轩救你的心了。”我一拉，叶云身躯往左一偏，倒在地上，她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合十，朝向前方，她肤色本就白皙，跟叶秋一样，在这雪地之中，更白得极为晃眼，都难以看清楚她的面部表情。“你起来。”淳于泽若看不下去，也动手去拉叶云。叶云低头一咬，就咬在淳于泽若手上，呲牙咧嘴的模样像是大户人家看门的恶犬，淳于泽若一松手，叶云便像是看仇人一般看着我们两人：“你们就算将我强行拖回去，我只要有办法，也会跑出来为宋明轩祈福。”
叶云一晚上的转变极其大，我记得，昨日她明明是不喜欢宋明轩的，她明明是想走的，情感真是难以捉摸的怪事。我一转身，就看到墙角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很快消失无踪，有点像是叶秋，但又不敢肯定。劝不动叶云，我与淳于泽若只好回来，里面宋明轩单独睡了一个房间，他的脸色青灰，嘴唇发白，一日之内似乎瘦了很多，愈发显出他高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我一看就心里发酸。“你在这里陪陪他吧。”淳于泽若对我说：“我出去看看煎药煎好没有？”
